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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不走的話,就過了月光最晦暗的時刻,」太宰治看被雲靄遮掩住明光的月亮,「零點之後會有強北風,等天亮堂起來就不適合出走了。」

  蝴蝶香奈惠只能向前,邊走還邊斟酌說:「我沒準備帶人一起去,甚至連忍都沒有通知。」

  「假設說萬世極樂教的神明是鬼,根據記載,他的壽命已經達到了三百歲以上,正常情況下鬼活得時間越長底牌就越多,最糟糕的情況是,那鬼是我們百年內不曾斬殺過的上弦鬼。」她說得有理有據。

  「更何況,他不止只有自己,還有對他狂熱崇拜的信徒,誘騙少女的傳教人是在白天傳教,也就是說傳教者是人類,以先前所說為大前提,他們或許明知教主是怎樣的怪物,卻還源源不斷拉入新的信仰者,這已經遠超過人類會有的心態了。」

  說了這麼多,她的目的只有一個。

  太宰治道:「你還記不記得,這些推論最先是誰提出來的?」

  香奈惠道:「我正在拿您同我分析的猜測例證來勸說您,太宰先生。」

  太宰沒有回答她,只是敷衍地笑笑,還打開了先前一直抓著的黑封皮書,蝴蝶香奈惠勸說無果問道:「您是在邊走路邊看書嗎?太宰先生?」

  「是的。」他說,「是部了不得的傑作。」

  「內容十分有趣,裡面竟然記載了切實可行的,能夠殺死我的方法。」他將話題扯向古怪的方向,蝴蝶香奈惠不免在心中抱怨:[他難不成是想以拙劣的方式轉移我的注意力?]

  可太宰的話又有古怪的魔力,讓任何一個對世界還有愛與期待的人不得不將視線投射在他身上。

  「我曾經做過很多種嘗試,投河、上吊、從山崖上一躍而下,都是最基礎的方法,新世紀到來之後,蘭醫被更加系統化的西洋醫療體系代替,把高壓藥和降壓藥混合起來吃就會化成卓越的毒藥,可惜的是,以上這些方法都沒有成功奪走我的性命,我只能寄希望於科學家研發出一枚就能讓我化作齏粉的飛彈。」

  不同的聽眾聽他講話會回饋不同的反應,如果是小莊速一定會呼天搶地喊著「請積極一點太宰老師!活著永遠比死去美妙,如果你逝世會有很多人傷心。」

  這是最標準,最積極,也最熱血的回答。

  如果讓妓夫太郎聽見一定會冷笑地哈一聲說:「不知足的東西,我和小梅一輩子都為了活下去而掙扎,你輕而易舉地得到了別人想要的東西,還不好好珍惜。」

  小梅會嚷嚷著:「反正你想死,比起死在古里古怪的手段中,還不如讓我先吃了你。」她嘴上說得很好,行動中卻永遠不會那麼做。

  蝴蝶香奈惠與他們都不一樣,當聽完太宰治話中的全部內容後,她終於相信,這人並非臨時找拙劣的理由來搪塞自己,起碼他說的每一個字都發自肺腑。

  [他不斷追尋鬼的行蹤,明明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卻不恐懼鬼,期待他們的接近,是不是也出於自毀之心?]

  她輕聲說:「為什麼太宰先生會想殺死自己?」

  「我應該問你。」太宰治反問,「為什麼生活在人鬼共存的世上,受到了鬼的侵害,談論著政治,感受社會對女性的不平等壓迫,幹著隨時隨地都會丟掉生命又無法動搖根源的殺鬼工作卻還能若無其事地活著?」

  「可能是我還相信希望吧。」她說。

  太宰道:「那我就是將希望視作為同等絕望的人。」

  ……

  河下區的名字來源於貫穿貧民窟盆地的一條小川,它是棚屋居民的用水源頭,人們用它維持生計、洗澡、洗衣。

  坦白來說這絕不是條乾淨的河流,只是在工業尚且沒有污染至東京每一角落的現在,它又確實是清澈的。

  水面上倒映著瑩瑩月色,也反射出女人被布巾包裹的下半張臉。

  打更人提著燈籠,順黃泥土路向前,不時以兩塊燧石相碰,打上花火,「小心火燭」的喊更聲在寂寥的夜空中迴蕩,不遠處的推車酒館傳來男人們喝酒划拳的嬉鬧聲。

  裹布巾的女人小心得很,走兩步還要回頭看看是否有人尾隨,她無人煙的小道橫穿盆地,又頂著明亮的月光踏上階梯。

  有人在等她,是個男人。

  這幅畫面若被看見了,少不得以為是私奔的情侶,這世道私奔的年輕人頗多,以至於常人看了最多送倆眼神,根本不會多管閒事。

  「歡迎你,我的同胞。」那男人說話語調很古怪,就像是模仿能劇中神明怪裡怪氣的威嚴強調,儘可能地凸顯出信仰的純潔與儀式化。

  「很高興你願意聆聽我教的佛音。」

  女人,二子縮脖子,她根本不是為了聆聽佛的話語,她只是希望生活在吃穿不愁,能夠領救濟糧的地方,最好有人能聽聽她悲慘的生活,給予救贖。

  她的理由非常簡單,活在河下區的她一點兒都不像人,她希望有人能夠同情她,讓她活得像個人。

  從這裡出走至萬世極樂教的女人們,大多懷抱著相同的想法。

  「我馬上就能到不會挨餓的地方了,對吧。」

  「當然,」

  那男人說:「你即將到的是永遠不會感到悲傷的極樂淨土。」

  ……

  身材瘦弱的女人懷揣著對未來的惴惴不安,跟打扮和派的傳教士遁入夜色之中,大地昏暗,伸出五根手指,夜色中只能看見影影幢幢的一團,只有河下的主幹道上存著微弱的火光,蠟燭安置在破爛的紅燈籠里,紙照面上殘留斑駁的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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