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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知道很多東西的來龍去脈,懂很多常人不明白的道理,曾經就連生死在他眼裡也不過是一場離別,和他經歷的無數場離別沒什麼不同。

  他能回答數不清的「為什麼」,唯獨這句,他答不上來。

  或許這本就是說不明白的東西吧。

  如果一定要說……

  或許是很多年前的那個冬夜吧。

  他剛修化完塵緣,正在那個無人知曉的山坳里休養生息,忽然接到了老毛的信箋。

  信箋里說聞時在山下遇到些麻煩,碰巧路過松雲山,去他屋裡翻書了,或許會住上兩日。

  他那時候的狀態前所未有得差,疲憊虛弱,受那些塵緣影響甚至有些陰鬱,撐不出一點平日的模樣。

  他本不該出那個山坳的。

  但他合了信箋,在湖邊站了良久,還是從山坳出來了。

  他開不了太遠的陣門,幾乎是走回了松雲山。穿過幾座城鎮,看到四處挑掛上了新的風燈,他才想起來那天是個吉日,有些地方管它叫冬至,有些地方叫履長。

  各處的習慣不盡相同,他記得最深的是松雲山腳的那些城村。

  每隔十年,村裡的人會在夜裡放一次燈。

  十年前的那次,幾個徒弟十來歲,年紀還小。他們剛好不在松雲山,沒能看到那個景象。

  卜寧、鍾思和莊冶當初咕咕噥噥好幾天,總說遺憾。唯獨聞時沒說什麼。但塵不到看得出來,他最不開心。

  其他三人忘性大,沒那麼認死理。沒過多久就將這事拋去了腦後,再沒提起過。只有聞時,一直惦記著。

  時至那一日,剛好十年。

  他不禁懷疑,聞時是特地回山來看燈的。

  於是他加快了腳程,在入夜的時候回到了松雲山。

  他記得那天極冷,山道上結了一層細細的霜。山下很是熱鬧,人語交雜,甚至能順著山嵐傳上來。

  他聽著那些聲音,走到快山頂的時候,看見了松枝間倚靠著的那個人。

  像一堆提前落下的亂雪。

  那人能認出他的腳步,幾乎立刻從枝丫間站起來,落到地上,隔著不算很遠的距離看著他。

  很巧。

  在他落地的那一刻,山下的人們忙碌一整天,終於放出了燈。

  成百上千的燈盞從山下升起來,越過松林和山壁,朝更高遠的地方飛去,那是十年才有一次的盛景。

  而聞時全然不知,背對著那裡,只看著他。

  那時候的塵不到停了一下步,對他說:「雪人,回頭。」

  聞時怔了一下,轉過身,看見了滿天的燈。

  再轉回來時,他是笑著的。

  他笑著說:「塵不到,冬至了。」

  那個瞬間塵不到看著他,忽然覺得萬般負累不過如此。

  或許就是那個滿天燈火的冬夜吧,他終於意識到自己並非毫無牽掛。

  他送過數不清的人,與他無關的、與他有關的,送完總能轉身離開,去往下一場道別。

  唯獨這個,只要多看一眼,他就再也走不了了。

  第115章 亘古

  「哎……」

  松雲山頂的淺池邊, 大召托著臉坐在一塊圓墩墩的石台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哎……」小召蹲在她旁邊,也跟著嘆了一聲。

  她正捏著一根細長茅草, 撥弄著淺池裡小王八的腦袋。這姑娘撥得特別講究, 只逗弄其中一個, 另一個是碰都不敢碰。

  「別哎了,大清早這麼一聲接一聲的,喪不喪啊。」老毛攏著袖子站在一邊,睨著她倆, 像個傳統又講究的長輩。

  「這叫大清早?」大召仰臉看了看天,望著快到頭頂的太陽, 質問老毛。

  「就是。」小召跟了一句, 「太陽都曬屁股了,怎麼能叫大清早呢?」

  她們抱怨歸抱怨,聲音卻很小, 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人,只能聚團說著悄悄話。

  老毛轉頭朝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努了努嘴說:「喏,屋裡那位說現在是大清早,那就是大清早, 要反駁你倆進去說。」

  「他自己都起來多久了, 還大清早。」大召老老&實&實垂下腦袋,吸了吸鼻子道:「一言堂。」

  小召附和:「指鹿為馬。」

  大召:「黑白顛倒。」

  小召:「昏君。」

  老毛:「……」

  裡頭那位如果算昏君,按照站位,他就是候在門外的大太監。

  「去你們的。」老毛懟了那倆丫頭一句。

  當傀當得這麼囂張的也是少見,扎堆站在傀主門外說傀主壞話,好像傀主聽不見似的。

  也就仗著塵不到神仙脾氣, 不跟她們計較。

  有時候老毛都覺得塵不到沒把他們當傀,不過也就是偶爾這麼想想而已。不當傀當什麼呢?

  好像也沒別的參照。

  「你可別玩了,一會兒弄出什麼毛病來,好不容易活了這麼多年呢。」老毛看著小召手裡的細茅草,又看看那個小王八,忍不住說:「再說了,你認得准麼,別逗錯了。」

  小召一聽這話,草莖抖了抖,連忙住了手,小心翼翼捧著那小王八翻了個身。

  外人從不知曉,松雲山這兩個寶貝小王八肚皮的軟甲上是有字的,出自當年松雲山另一個大寶貝之手——

  那時候他年紀還小,字不像後來那樣鋒利勁瘦,是帶著幾分稚氣的工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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