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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天悻悻道:「我竟然連個火都生不好。」

  「這有何難,不過熟能生巧罷了。」他安慰她,「一回生,二回熟。」

  「李渭,你一直這麼厲害嗎?我覺得你無所不精,無所不擅。」

  他居然笑的靦腆又離奇,像十七八歲赤忱天真的少年人:「是真心實意的誇獎嗎?」

  「當然。」她捧腮,看他將魚在火中來回翻烤。

  「這天下還有能難倒你的事情嗎?」

  「你年紀小,見過的太少了...這世上有千百件事情都能難倒我。」明媚火光跳躍在他臉龐上,襯的他眉目清晰如墨,輪廓深邃又溫柔,「我所做的,不過是熟能生巧罷了,在外行走十五年,若是連火都生不好,那豈不是要餓死在路上。」

  她問:「在外奔波那麼多年,不覺得辛苦嗎?」

  他笑的溫和,停住手中動作,反問她:「出來那麼久,從長安一路走到現在,覺得辛苦嗎?」

  她想了想,陳懇的點點頭:「其實是辛苦的,但是...我願意的。」

  他點點頭:「我亦然。」

  她偷偷瞄一眼他:「為什麼從墨離軍回來後,又要跟著商隊走呢?」

  「我要養家餬口,雲姐生病,花費不少,還有長留,他想念書科舉,要為他打算。」他專心致志的將魚肉切開,「我不善商賈經營之道,不能經商。做商隊護衛,酬資尚且可以,而且,入過行伍的人,做這行很趁手。」

  「為什麼?」

  「因為下手足夠狠,殺過的人足夠多。」他淡聲道。

  他看起來溫良無害,是那種下手狠的人嗎?她不信。

  春天動了動唇:「李渭,你殺過人麼?」

  他停下手中動作,看著她,溫和的眼神掩蓋下有一閃而逝的桀驁,而後把他的匕首遞給她。

  他的匕首舊而輕,應也是多年的舊物,和她懷中爹爹的遺物截然不同的觸感,刀鋒細薄如紙,卻極韌,在火光照耀下閃著尖銳的冷光。

  「這把匕首跟了我十年,是以前從吐蕃人手中收繳回來的兵器,來自吐蕃的一位將軍。「他彈彈匕身,盪起一陣輕微的激鳴,「是我第一次上陣殺敵的獎勵。」

  「它飲過很多敵人的血。」她伸手觸觸冰涼的匕首。

  「那是很多年前了。」李渭凝視著匕首,輕嘆,將匕首拭淨,入鞘收袖。

  她偷聽過他和趙寧的對話,對他的過去,有深深的好奇心。

  他這樣的人,會有一個怎麼樣的過去。

  她目光澄透的注視著他,滿眼裡寫的是異聞和探究,他近來漸漸習慣她這樣的目光,並不覺難堪或惱怒,也不躲,坦坦蕩蕩將烤好的魚遞給她。

  魚肉白嫩,撒上粗鹽,自有一番鮮美,春天吃著魚,問他:「墨離軍是什麼樣子的?」

  「墨離軍在瓜州西北二十里一處山坳里,起初這裡只是歸遷的吐谷渾人居所,因為吐谷渾人故地在青海墨離海旁,他們遷到瓜州後,追緬故鄉,也把借居這處叫做墨離川,後來為了對抗吐蕃,朝廷把這批吐谷渾人結成墨離軍,後來朝廷懼怕墨離軍被吐谷渾人獨占,將附近幾個小軍鎮的漢軍都併入墨離軍,和吐谷渾人分庭抗禮。」

  「墨離川很荒蕪,和甘露川相比無異於有天壤之別。瓜州城外都是寸草不生的荒野,墨離川附近只有一條溪流,軍民用水全賴這條河,吐谷渾人不善農耕,在墨離川也設帳牧野,畜養的牛羊都吃不飽,一到冬日就斷糧,後來漢人軍使教吐谷渾人種田築屋,日子才好過些。墨離川中吐谷渾家眷不少,吐谷渾婦女辮髮,愛戴金花,一年多有節慶日,不管家中是否有男子,常宰牛羊,聚眾宴飲,很是有趣。」

  她聽他娓娓道來,心生羨慕。李渭見她捧腮聽的如痴如醉,連自己臉上的黑灰都不知曉,指揮她:「若是吃完,就去湖邊洗把臉。」

  「然後呢?墨離川有多少人住著?應該是個很大的村鎮吧,有客棧食肆麼?」

  「然後...有人臉上塗滿了炭灰,還不自覺把髒手往臉上抹。」他笑意盈盈。

  春天灰頭土臉的去水邊洗漱,許久之後,拎著自己的鹿靴羅襪,光著一雙玉足,翻卷著袖子,從水邊濕漉漉的回來。

  水邊濕冷,腐土積重,李渭將火堆挪開幾寸之地,將熱燙的灰燼打散鋪平,其上覆蓋層層細枝,隔開地面濕氣,方才替春天鋪上氈毯,催她早些歇息。

  身下枝褥軟厚,令人倍感舒適而昏昏欲睡的熱度隔著氈毯穿來,她竊竊的喚他:「李渭...」

  「嗯。」他正呷一口酒,走來在她身邊坐下。

  她還想聽聽吐谷渾人的故事,卻被這舒適的氛圍鬧的眼皮打架,李渭安慰她:「你已經累了,快睡吧,若是還想聽,我以後再慢慢給你講。」

  「好吧。」她揉揉眼,見他的一隻手擱在身側,袖子散在地面沾了灰,模模糊糊的伸出一隻手指,勾住了他的袖角。

  李渭等她睡熟,小心翼翼的起身,見她手指纏著自己的袖角,啞然失笑,搖了搖頭,輕輕將她的手挪開,塞入氈毯內。

  他站起,見林間闃黑,月色被樹林遮擋,只篩下幾點細碎的月光落在地上,微乎其微的光亮,這一小捧熊熊燃燒的篝火才是天地間唯一的光明所在,雖有蛩鳥爭鳴,卻仿佛遙不可及,也愈發襯得黑夜幽靜,只有身邊少女恬靜的呼吸是真實的存在,茫茫天地間,唯余他們兩人,相依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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