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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喝過苦藥,她坐在火邊歇歇,覺得精神稍好了些,只是神思不濟,困頓異常。

  他又端過一盅飄著碎碎青葉的熱湯,她警惕的看著他,李渭無奈笑道:「這是甜湯,不苦的。」

  她清澈目光注視他,慢慢端起碗:「我信大爺說的話。」

  湯果然甜,也不知煮的是什麼草葉,在嘴中百嚼不爛,她低著頭,一口口啜吸著熱湯。

  火上烤著野兔,李渭撕下嫩肉,匕首切成小塊,撒上鹽,托在青葉上一併遞給她:「吃點東西。」

  肚腹有熱湯墊底,熨帖了空蕩蕩軟綿綿的身體,篝火一烘,不知是藥氣還是熱湯,春天只覺身上密密匝匝出了一身汗,接過香咸兔肉,小口小口吃起來。

  這兩日幾未進食,她吃的極快,那一小捧兔肉已然見底,李渭見她吃的風捲殘雲,姿勢卻文雅秀氣,很是賞心悅目。

  春天吃了個半飽,李渭怕她體虛克化不動,不肯再給她肉吃,燒了一碗肉湯給她飽腹。

  她舔舔指尖的粗鹽粒,見他眼底帶笑,隔著篝火注視她,而後探手在她額頭貼貼,只是有些微熱,暫且放下心來。

  夜裡春天睡在木屋之內,李渭守著門外篝火。

  木屋是紅柳木做胚,只有扇歪歪扭扭一碰即碎的木門,這些年木屋四壁土泥已然剝落,四處漏風,可窺見外的天光和篝火。

  春天裹著氈毯早早歇息,石榻低矮,榻下是生的葳蕤的野草,雖彌散著一股陳舊的氣息,好歹比幕天席地要強些。

  她略微翻了翻身,已然沉沉睡去。

  不過半夜時分,李渭聽見屋內人有輕微囈語,呼吸急促,進屋一看,只覺少女身體又燃起懼人高熱,面色潮紅,鼻息咻咻。

  沙磧里有很多怪病,行路多年,他所遇所聞,無奇不有,身體強壯之人被風一吹癱瘓不能行路,有被蟲蟻叮在後背最後長出怪胎者,有美貌婦人臉上爬滿紅斑,但大多數,是風寒、痢疾、毒氣、瘟疫,也見過很多反覆高熱的病人,因為各種原因,最後活生生的耗折在半路。

  他殺過人,也被人殺過,爬過屍堆,闖過墓穴,見過的死人和白骨太多,最後連生死鬼神都不曾畏懼。

  人生,只是如此罷了。

  但此刻,他不能讓自己著急。

  李渭打濕布帛,疊在她額頭,見她貪涼哼唧,又見月色掩映,木屋昏暗,無人在此,索性挽袖,用濕巾一點點擦拭著她的紅燙的臉龐。

  細看她面額,還有透明的絨毛,是一個未開過臉的小娘子,十五歲的及笄年華,恰是摽梅之年,也不知道未來是誰家兒郎,當此良配。

  李渭暗嘆一聲罪過,收了手,把她迷糊間推開的氈毯蓋好,推門出去煎草藥。

  春天迷迷糊糊熬至凌晨,熱則有涼風清水,冷則有暖裘熱氣,又喝過幾回湯藥,才安分許多。

  她睜眼,透過木屋漏洞,見李渭在篝火旁忙碌,推門出去,天光初亮,月如幻影,伶俜星子壓著天穹,一縷淡若無物的朝霞塗抹在天際,草色由濃至淺,由墨及綠,萬叢米粒般的黃白小花炸在青青草色。

  兩匹馬兒偎依在微涼的晨風中,篝火嗶啵,熱湯咕嚕沸騰,這是風聲外唯一的聲響,木屋是天地間唯一的存在,高大身軀的男人抬頭看她,微微一笑,下巴上有青色的鬍渣。

  就好像,天上人間,不過如此。

  她屏住呼吸,恍然心動,緩緩朝他走去,在他身邊坐下。

  李渭見她神情有些懨懨然,眸子蒙翳,問她:「不多睡一會麼?」

  春天搖搖頭,嗓音沙啞:「我睡了好久。」

  隔了片刻,她又問:「今天是初幾了?」

  「五月廿五。」

  她是從李娘子七七後從甘州城出發,算起來,離開甘州城,已然兩月,一路耽擱,種種境遇,有恍然隔世之感。

  她心內盤算:「還有幾日,就是李娘子的百日祭。」

  李渭點頭:「出玉門前我已託付陸娘子,上墳祭祀,蒸餅分鄰,請她代勞。」

  她歆羨李娘子家庭圓滿,嘆氣道:「我爹爹,已經走了六年,我卻一直不信,連骨殖都沒有,如何能斷定生死呢。」

  「但所有人都告訴我,爹爹真的走了。」

  「前幾天,我夢見他,我和他說了很多話,卻看見一具骷髏,我握著白森森的手骨,還笑著跟他說說笑笑,但轉眼間,他又變得不認識我,大聲呵斥我,驅趕我,讓我速速走開。」

  她這是第一次主動說起自家之事,眺望著遠景,語氣蕭條:「爹爹以前...從來不會那麼凶對我說話...他肯定是生我氣...怨我...\"

  李渭將熱湯遞給她:「你想錯了,你的爹爹是在救你。」

  「你還記得麼?在莫賀延磧,只有你一個人看見了蜃景。「李渭安慰她,」傳說沙磧里有隻奇怪蜃怪,它很挑剔,每次在路過旅人中挑中一人,讓這人留下給他作伴,它選中人後,獨獨給這人看一幅蜃景,用以攝其心魄,你一心掛念爹爹,蜃怪就給你看了行軍圖。小春都尉泉下有知,不想你留在沙磧中,當夜入夢讓你速速離去,就是不想你被蜃怪纏住,讓你快走呢。」

  她半信半疑的看著他,見李渭溫柔微笑:「你體內蜃氣入侵,要多喝些藥,將蜃氣趕走。」

  「怎麼可能會是這樣。」她捧著碗嘀咕,將爹爹的那個夢暫且拋在腦後,「子不語怪力亂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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