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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話,把穆澈釘死在原地。

  酉祿清清楚楚地看見,正對他的那張臉,在一瞬間血色全無。

  【荷任遠】

  在十一說完那句話的瞬間,酉祿貼著耳根聽見了自己狂囂的心跳。

  前院的戲樂與笑鬧聲,穿過檐下一排自得鳴啾的鳥兒傳進這間寂如墳冢的屋子,水磨方磚在腳下綿軟,動盪成隨時會支離的碎浪。

  酉祿已經站不住腳了,他有幾分絕望地想,爺怎麼能拿這事兒往大爺的心口上戳呢?

  然而人言如洪,第一句出口,接下來的話如解重縛般從十一嘴裡迸出:

  「我知道在你眼裡親疏有別,不相干的人命,遠遠比不上一家子安泰無憂。那麼你的親弟弟呢,你可護好他了?容許跟了犁二哥十年,如同手兄,洛誦在你跟前什麼分量,容量在他那裡就有多重要!口口聲聲為家著想的你,就這麼把他的命丟在異地寒鄉?!」

  十一的眼睛冷銳得像把尖刀,盯著那道依然筆挺的身影,哽傷了自己的喉嚨:「他心裡得難過成什麼樣兒,才會連當面與我道辭都不願,孤身去家從戎……」

  穆澈的脖頸動了動,似乎想轉頭,卻又失去力氣一般停住。

  一聲沙啞的嘆息擠出肺腑:「這些心裡話,你掖在心底好久了吧?」

  十一胸臆突地鈍疼,那是瞬間的清醒與愧疚撞出的後悔,如果穆溫在當場,這時候拳頭已經砸在他臉上了。可是下一刻,他逆反地繃直脊樑,嗓音也有一絲啞:「你敢說問心無愧麼?」

  穆澈閉了下眼睛,姿態停峙片刻,睜眼回頭,平和又深幽地看向挑釁的少年,「現在真想揍你。」

  ·

  「噗哧!」少年打了個噴嚏,繼續呆呆地坐在台階上發怔。

  快到春分了,晌午的陽光照在身上暖茸茸的,少年的表情維持著一如既往的呆滯,但若仔細打量,也許能從那張平板臉上尋覓見一絲可以稱做「愜意」的情緒。

  坐在旁邊的小孩從他臉上收回黑亮的眼珠,捧著臉看庭間的假山流水。

  邊寒北地沒有這樣的園林景色,小孩目不轉睛看得入神。忽然有人在身後招呼一聲,小孩回頭一看,「碧松哥哥。」

  碧松看了凝麝一眼,沒形沒樣地在歡寧身邊坐下。兩個少年夾著一個孩童大喇喇坐在石階上,看上去仿佛有點滑稽,不過不遠處收拾院子的小婢們早已怪不怪,只要那小少爺屁股底下有綿墊,不會傷了風寒,其它便不干她們的事了。

  歡寧在侯府適應得不錯,衛氏原本稀罕孩子,每次去東府都要抱抱團寶,這回有了歡寧,小傢伙伶俐憐人得緊,衛氏喜笑顏開,對他比對親孫子還親。

  歡寧也不認生,只是格外依賴吉祥,穆澈便將他的住所安排在風度林,又把碧松和凝麝兩個撥來跟著粼家小世子,平時在外廈照看。

  凝麝自從藏書樓失火時吸進大量煙氣,神智便不大清明了,多數時間不嚷不鬧,只痴痴地呆坐。不過碧松每日堅持不懈地與他說話,不惜把自己生生變成一個話嘮,結果前幾日鞏郎中過來,驚訝地發現凝麝居然對外界的聲音有了些回應。

  一指頭不客氣地戳到凝麝後背,待看到他茫然的黑眼珠向右偏了偏,碧松才滿意地笑起來,露著小白牙問歡寧:「少爺方才想什麼出神呢?」

  歡寧抿了抿軟嫩的唇珠,「想家了。」

  碧松愣了下,沒想到一句話戳中了小孩心肺,正要找補,另一側伸出一隻手輕輕握住歡寧。

  碧松不可思議地循著那隻手看向凝麝的臉,是與之前無異的茫茫無知,然而、然而……

  「我艹神了!哎呀不小心禿嚕了少爺你別學,哎呀不是我實在太激動了!」

  歡寧很懵地看著突然歡脫的大哥哥,正這時餘光掃見進院的身影,眼裡一瞬浮出笑意:「老師!」

  穆澈一進來就瞧見他們鬧,沒等問什麼,碧松迫不及待衝上來:「大公子凝麝會握手了!他能聽懂我們說話了!」

  什麼叫會握手了?穆澈差點以為他說的不是凝麝而是歡寧的雪獅子歡歡,但轉瞬他就明白了,定定向那痴呆少年看一眼,轉頭吩咐人:「叫醫士過來。」

  碧松還處於極度興奮之中,一扭頭,發現歡寧站起時,使得凝麝原本虛握他的手耷拉了下去,「哎呀」一聲不樂意了,顛顛跑回去,拉著凝麝的手往人家孩子手背上蹭,「握一個!快再握一個給公子看看!」

  聽著他教狗似的語氣,穆澈眉角抽抽,卻不想阻攔,站在原地看他們鬧了一陣,抑在眼底的晦色慢慢退去,下意識道:「容……」

  發出這個字音,穆澈臉上有剎那空白,相似的性格勾出他一幕幕回憶,繼而又漸漫著彌淡遠離。

  茶涼葉落,其實十一說得並不準確。容許的消失於穆澈而言,不是一種捫心有愧的情緒,而是黑夜的浪潮舔在礁石伏潛,永遠存在,又永遠不被人察覺的楚落。

  那甚至不是難過,濡水岸側萬骨碑,碑碑無名。他相信,這些無名英勇的魂魄,不願生人單單用傷心來承載對他們的記今,因海水永不枯涸,木葉凋而復榮,春日總會到來。

  穆澈長長吐出一口氣,恢復了平素神容,朝碧松點指:「你當心他明白過來第一個找你算帳。」

  「啊?」碧松沒有發覺公子的異樣,抓著白皙的手腕疑惑:「怎麼會,我明明每天對他比老媽子還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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