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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誦詫異地摸摸自己的臉,喃喃:「公子怎麼了?」

  到了廚堂,穆澈心境好歹平復,洗了白米才要下鍋,碰上鍾主簿手下的錄事薛吉過來取水。

  這位薛錄事平素並不起眼,一向仰慕卓清侯,只恨無緣說話。如今機會難得,自然上前見禮。

  穆澈應對和善,薛吉便也仗著膽子閒談幾句,說到興處因道:「侯爺昨天晚上聽見什麼聲音沒有?」

  怎麼人人都問這個?穆澈目光閃了一瞬,幸不為外人所察,佯做自然道:「嗯?什麼聲音。」

  「似是經堂中夜誦之音。」薛吉略帶羞澀地一笑:「侯爺勿怪,下官本以為此庵不見經傳,當是少於約束的,如今卻有些佩服這班出家女子了。」

  穆澈心裡一松,含混地應了一聲。

  可嘆他從來君子不欺暗室,這是頭一遭嘗到做賊的滋味,又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心虛。好歹等薛吉走了,只盼之後都不要遇上人才好。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湯米下鍋,又有個容許不知從哪裡過來,他既沒去塔下掃雪,也不到山下除冰,一張娃娃臉浮現著遊手好閒的神氣,向穆澈問聲好,打了個半睡不醒的哈欠。

  此人不比洛誦,向來怪話最多,穆澈不願在小子面前露出破綻,便想趕他出去。

  抬頭見容許眼底兩片烏青,想他這些日子鞍前馬後的,不可謂不辛苦,不由得又心軟:「昨晚沒睡好?」

  「怎麼能睡好。」容許一邊吸鼻子一邊抱怨,「公子昨夜難道沒聽見什麼響動,要我說啊,真是乾柴烈火,一個床上也太擠了些……」

  還沒說完,就聽一聲斷喝:「出去!」

  「啊?」

  容許把眼睜得清醒些,面前是一副「罪該萬死」的怒容,不明白好性的公子這是怎麼了。

  他委屈屈離開時還在想:我就是想抱怨一下屋裡的柴爐聲太響,還有同屋的狄無廣打呼嚕要命,這也不行麼……

  穆澈長吐一口氣,耳尖紅暈久久不退。

  一念想起還在等著他的姑娘,眼底又不禁泛泛溫柔。

  等待熬粥的空當,他看見灶旁一壇兩掌高的瓮子,其中醃漬些瓜菜,想了想,便搛出切了一小碟。回頭揭開鍋蓋,潔白的米湯中央,匯起了一層濃稠的粥油。

  別看卓清侯在廚房中遊刃有餘,其實他所會的唯有煮粥而已,這還是因為穆溫兒時得了場重病,頹喪自閉,諸食不肯下咽,父母醫官都無法,才有他第一次下庖廚,笨拙地給弟弟煮一鍋粥。

  初時也像洛誦似的少水急火,熬成一鍋米糊。

  那日他足足禍害半缸米,才勉強弄出一碗看著能吃的。

  幼弟子溫,弱貓一樣蜷在床榻上,那么小的孩子,眼中透出萬念俱灰的冰冷。

  那時子溫的耳朵已經聽不見,喉嚨也發不出聲音,一場高燒,收割了他聰敏的五感。少年新志,天之驕兒,一夕之間,變成可能要在餘生抱殘潦度的廢人。那等絕望,誰人可知?

  突如其來,暖暖的米香飄浮而至,像久旱田野上一場毫不吝嗇的甘露,冰雪加身中一件溫暖人心的狐裘,慢慢地,潤化了無邊恐懼,給了男孩一條回歸溫暖人間的路途。

  看著哥哥被蒸氣炙紅的手背,男孩兒沉默一時,接過那一碗燙心的食物,和著自己的眼淚,一口一口吃下去。

  世道艱辛,有時治癒人心,不過只需一碗粥的溫度。

  熬粥是需要耐心的,如有惋惜卓清侯不肯入仕的稷臣,有幸看見他此時模樣,也許能明白,穆良朝通天地義理,揆古今之變,身負一身才學不假,然而他滿心的溫情與熱情,都是留給值得付出的人而已。

  性中至繁,是千卷詩書,萬里疆土;情中至簡,是闔家安善,粥飯可溫。

  等著粥飯的吉祥眯著翹媚的睫毛,在被窩裡賴了一陣,披著衣衫起來。

  再怎樣嬌懶,她也不好叫人餵她吃飯。

  收拾鋪褥的時候,不防從一個角落摸出一方月白素帕,上面紅梅點點,染在水藍索紋的邊緣,如同一粒硃砂融於沈湖。

  吉祥愣了一時,方意識到這是什麼,整張臉粉了個透。

  昨夜她半是懵懂半是慌悸,如墮無邊醉鄉,只知緊著雙腿攀在他身上,連他什麼時候墊的這個也未留意。到得後來……惟依本能沉淪而已……

  幸而是準備了,不然弄髒寺里的床鋪,豈非大大不敬?

  吉祥的臉都快蒸熟了,單衣赤足趿著鞋子,手捏那團東西無從處置,最終,手忙腳亂地塞進包袱最深處。

  還掩耳盜鈴地打了個死結。

  是以穆澈回來時,看見的便是女子在窗下含羞梳發,芙蓉繡面紅菡初銷,頸下一片冰肌瓷骨,如雕如琢。

  朝光明霞,皎如新雪。

  「看什麼?」美人抬頭,翠眸映朱唇,宛如被唐突了,微微發嗔。

  穆澈就任勞任怨地笑,「吃飯了。」

  兩人用過飯,吉祥整理一番,去向住持致謝收留之情。

  一行里餘人都是男子,縱有感激之心,也只好暗地幫襯些掃雪補屋的粗活,要說當面,惟有吉祥這個姑娘家方才妥當。

  那住持是個曠靜為人,見吉祥面善討喜,無一絲輕浮氣,出八寶香茶款待客人。

  吉祥品出茶香清凜,不是春收成茶,又無老邁之氣,便問起來歷。一番交談之下,原來這位住持亦是個懂茶之人,兩人更是投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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