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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悅玄必定清楚,一旦令獨蘇鬧出這樣大的動靜,揪出她是早晚的事,到那時,她的身份就會暴露。
可即便如使,那混帳東西還是做了,就算能給穆家添一份堵,他也在所不惜。
十年。比起府內藏有奸細,穆溫更吃驚於寧悅玄謀心之深遠,氣量之狹險——他買回獨蘇的時間,正是寧穆婚事取消交惡,他闖府大鬧之後。
竟從那時起,寧悅玄就瞄上了卓清雅會這件事,歷經十年,恨心未減。
穆溫捏著突棱的指節,如果他今日能扣住他,單憑放火燒樓這一條,捅到聖上跟前就能罷了他的職,甚至要了他的命……
他的眼風側向獨蘇:「你有什麼把柄在他手裡?」
若不然,寧悅玄不會放心留下她等著他。
「我弟弟。」獨蘇輕頷額角,聲音終於帶了點感情,「他這些年養著我弟弟。」
穆溫冷嘲:「養來控制你聽話?」
獨蘇坦然承認,「是。」
「他就不怕你不顧念親情?」
「怕的。」對面問一句,獨蘇答一句,除了沒什麼情緒外露,大有知無不言的意思。「卓清侯府是個好去處,他大概怕我有不該有的心思,所以在雅比前夕……」
獨蘇頓了一下,黑洞洞的眼眸直視穆溫,麻木如訴旁人事:「找幾個人要了我的清白。」
那人養著她的弟弟,還養著她最骯髒的秘密。他用這種方式告訴她:不要指望有人救你、憐你、喜歡你,不要指望能擺脫我的控制。
其實就算他不這樣做,獨蘇也會聽話的。
她是個下穩棋的人,從懂得拿棋開始,就不貪心,不冒進,不掙扎。也掙不動了。
只是來不及說,連哭叫一聲也來不及。
穆溫的思緒在「幾個人」上頭定了定,微不可見地皺眉,眼裡的冰霜冷氣卻明顯地溢出來。他明白了,出了這個門,獨蘇打死不會再會一句真話,更不會出首指認寧悅玄。
一種湯里喝出老鼠屎的噁心情緒瞬間閃過,心腸素來無關憐花惜玉的男人冷然道:「別著急賣可憐。藏書樓的火、燒毀的書、凝麝的傷,還要算在你頭上。」
最後獨蘇被押回侯府。穆溫沒有瞞伯母,挑重點解釋了前因後果。
衛氏聽完,半晌回不過神,顫聲要了參湯壓驚。
等好不容易消化這事,她點著心口喟嘆:「四個丫頭,哪一個叫我省心……當初還不如聽了澈兒的取締雅集,也沒有後來這些事了!」
她甚有當家主母治事未謹的自責,穆溫卻心想,當初真若取消了,哥可上哪去給人掏心掏肺呢?
此事在他看來,尚在掌握之中。他手裡扣著知道寧悅玄根底的人,寧悅玄手裡扣著掣肘獨蘇的人,頂多兩下占個平手,日後如何還未可知。
不過先手失在他的大意上,穆溫的心情總歸不爽。和他最熟的十一敏銳察覺,奇怪地問:「最近怎麼不高興?」
穆溫沒告訴這小魔王,怕他去寧府鬧,瞎著眼瞎說:「我一直不高興。」
十一:「……」得,知道您敷衍了,理由都懶得找。
他也不在意自己被當成傻子唬,順嘴道:「前幾日你和府上的司棋姑娘一起出門了?」
這話乍聽上去有點怪,穆溫正想著獨蘇的事,反應了一下,皺眉問:「什麼?」
「一些屁話。」穆庭准壓根沒當成正經事,「小華子告訴我的,他隱約聽到一些閒傳,說你和良兄的姬妾……我放話出去了,誰再嚼舌子不要命,嘿,儘管試試。」
當日穆溫進棋館後就清了場,這空穴來風的話影誰散出去的,用腳指頭也想得出。
穆庭准看他二哥臉色不好,以為他吃了心,拍拍打打地安慰:「別聽他們放屁,我還不知道麼,你們家兄友弟恭的,別說人了,就是良兄的一筆一硯也不會……」
心尖倏爾一澀,十一轉過一個念頭,話沒有說下去。
穆溫本來沒在意,忽然見他反常,納悶:「怎麼了?想什麼呢?」
「你又想什麼呢?」十一摸摸鼻子掩飾過去。
穆溫看他一眼,「我在想,我哥他們如今走哪了。」
巧了,穆庭准心裡苦笑,我也在想,她如今走到哪裡了……
使團這日正行到明道嶺。
清早一眾人出發,本想天黑前可過愚溪口投到宿處,不豫大雪忽至,阻慢了使團腳程,天色黑透時,被困在一脈低凹的峪谷里。
四周一片暗遮,山巒綿伏如墨片,數盞風燈照不透雪飛風咽。
目之所極不過鐵青的石,蒼冷的松,還有不知何在的暗流汩動,偶起撞冰之聲。
蒼寥天地,將這隊人馬合圍。
狄無廣下馬覘路,而後搓著凍僵的手回至轎前:
「侯爺,別說過溪口,眼前這段路不知何處有暗河結冰,夜路萬萬走不得了。聽鄉人說這西嶺上有個什麼廟,屬下帶兄弟們去尋尋,委屈侯爺一晚如何?」
御賜雕輦已被舍在晉陽驛,穆澈坐在更宜行路的油壁小車裡稱好,輕輕側頭,借微光看清吉祥凍紅的耳尖。
小轎沒有輦車寬敞舒適,取暖也大大不如,吉祥手爐里的炭早已熄了,被嫌棄地撂在一邊,這會兒整個人縮在氅子裡微微打瑟。
對上蘊默的目光,她抿唇笑了笑:「我不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