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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朝。」
雪焉輕輕截斷他的話。一站一坐兩個人同時望向一個方向,惟見一庭冷光,與更遠處照不透的黑暗。
一個酒壺忽然拋進穆澈懷中。
穆澈眉心微動,目光和煦起來,頭也不回地擰開喝了一口,「你怎知我想喝酒?」
清泠的聲音自後及近:「這個時候,酒總比旁的東西好些吧。」
雪焉無聲微笑,不再陪他們兄弟挨凍。哥倆兒便坐在石磯前,分盡一壺酒。
即使相對無言,穆澈依舊被酒氣暖得不行。有好幾次,他差點忍不住想撫一撫身邊人的後腦勺,就像小時候那樣。
兄弟在側,豈不抵良言千頃?
喝到最後,穆溫催著兄長回院歇息,今夜有他替他守著。
穆澈領他的情。
迴路經過風度林,穆澈不忘駐足,對著那扇薰黃的雕窗脈脈一許。
……
是夜,吉祥睡得不甚安穩。
直到臨睡前,她還在想無意在窗外瞧見的那片樹影。緣何第一眼會看成一個人影,還為此亂了心呢?
她深為自己的迷魂氣惱,等到終於抱著被子蒙蒙睡去,夢裡又感覺有人輕輕為她掖被角,乾淨的氣息拂在臉上的絨毛,輕柔而熟悉,只是無論如何都睜不開眼。
忽而一陣刺耳的鑼聲攪亂那氣息,吉祥驚省地睜開眼。
密集的鑼點驚醒一盞又一盞燈,吉祥隱隱聽見外頭喊「走水」,不等璉瑚爇起燈燭,赤足跑到窗前推開窗子,寒夜風氣一股腦鑽進暖閣。
隨風入目的,是東南方火龍般騰閃不定的紅光。
第123章 石飛火 三萬三千八百卷藏書
卓清府藏書樓貯書三萬三千八百卷,半數為古,一字曰珍。
加上歷代帝王御賜字畫、先祖列宗收集手稿,水火蠹防之事素常慎而又慎。
此夜之前,府里再未起過如此大火。大到街面上都能看見,這座舉城清華的府邸上方黑煙滾滾。
吉祥跑到半道遇上了穆澈。同她一樣,從睡夢裡驚醒的男子外衣都不及穿,只在中衣外裹了件大氅,頭髮還披散著。
他的表情融進半燒半寂的夜,看見她,大手在她頭頂重重一按,步無暇停。「回去。」
為防燹禍,藏書樓外常年環著一畝河塘。當穆澈趕到時,半數府衛已聞警趕來救火。
畢剝聲與潑水聲亂作一團,空中滿是焦木濃煙之氣。
洛誦安慰著公子,隨即加入救火大軍。
穆澈緊著臉,先問有無人受傷,又叫人去瞞住萱寧堂。諸令下達後,他扯過一隻木桶,到塘邊汲了滿滿一桶水。
「侯爺!」
「公子!」
「大公子!」
「救火。」穆澈聲沉似鐵,才向熱浪走出兩步,一隻有力的手臂搶過他手裡的木桶。
「哥是一府之主。有我們呢。」
緊接著幾名府衛緊張地攔在穆澈身前,狠怕他以身犯險。
看著淋濕周身往閣門裡沖的胞弟,穆澈的心也被火燎著了。
一府之主?呵,他這一府之主接手不到一年,先祖百年經營,就要毀在他手上……
卓清根基,不在金廩玉庫,不在世襲罔替,甚不在皇恩譽名——是在這裡。
在這一片火海里。
肆虐的焰光染紅穆澈雙眼,突起一聲炸響,樓閣一角飛檐承托不住焦灼,筆直墜落。
坍塌聲砸在穆澈心頭,激石飛火。
他竭力克止住身體顫抖,握拳閉了閉眼,再緩緩睜開,以再從容不錯的姿態指揮眾人救火。
一夜狼藉。
黎明火熄,洛誦即刻領了幾名錄事入書閣清點損失。
等他半個時辰後出來,穆澈仍靜靜立在天際初白的殘塘邊,輕衣外披重氅,如不堪雨壓風欺的一片雲,默觀依縷青煙。
洛誦強忍心緒,走到公子身邊,為他系好緞帶,猶豫片刻,低聲報出一個數字。
穆澈聽見燒毀的書冊沒有多少反應,只問:「火起時,閣內值夜何在?」
洛誦從公子面上瞧不出神色,緊眉回答:「昨夜書樓有四人巡值,東樓的老張恰染風寒,董貴與他好,替了他的班,誰想後半夜抗不住困,睡迷了過去。
「西樓是碧松、凝麝,因書樓不點明燭,二人巡到三樓時手提的明瓦燈壞了,碧松便下樓去取燈,凝麝留在原地,火就是此後不久起來的……」
穆澈問:「他醒了麼?」
洛誦沉鬱地搖搖頭,「駱醫士說凝麝吸進了太多煙氣,說不準……」
方才他上去查看,發現在凝麝停留處,大半書帙都已轉搬到露台,想是凝麝發現火情後迅速做出決斷,護住了許多珍本,也正因此耽擱太久,被煙塵傷了肺腑。
碧松、凝麝兩個年紀雖輕,做事卻是穩重的,巡值之前總會檢查一遍燈燭,如何兩盞瓦燈會一齊壞了?
就是董貴,最擅熬鷹的一個人,如何只一宿就睡迷了?
百年不遇的大火,碰上這些反常,豈非太巧了些?
穆澈道:「查吧。」
洛誦一個激靈,果然公子也懷疑,是有人蓄意縱火?
若府內真混進了手腳不淨的人,今日能放火,明日就能投毒,背後指使……
抬眼見公子要進樓,洛誦忙道:「裡頭還沒清乾淨,稍後毀損的錄目做出來,再呈予公子。公子連日沒睡一個囫圇覺,又撐了這一夜,還是先回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