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吉祥忙道:「卞兄的祁茶高香沖靈,令人思爽,莊兄的茶膏取盡萬葉精萃,淳厚綿長,喝下去格外受用,可知應了『茶無上品,適口為珍』這句話。」

  莊逸生道:「有這一說,卻不盡然。終須建立於辨家之口,否則以鄉野之人,不分好壞,只把涼茶解渴,濃茶壓舌當作適口,如何使得。」

  他開口便敢駁回卓清府的人,卞青染暗贊好勇氣,隨即道:

  「這話也不能一泛而論,果然明前小芽、冽泉活水就是好?古蜀也有一種烏茶,俗稱做刀子茶的,所取全是粗枝老葉,比之曉月殘風,別有大江東去的氣質。

  「又比如北寒之地的戎人,從我中土學去了飲茶法,卻大不對味,最後在茶中加入乳酪,獨創出一種叫做『乳茶』的,蓋為禦寒之故。所以這適口為珍,不若改成『適人為珍』更宜。」

  吉祥聽他侃侃而談,不由想:這又是一個雲松。

  思及那張揚少年,不知他如今是否還在京中,也不知那日敗歸,有沒有受掌柜責罰……

  進境本要互相議論闡發,落禪老人並不打斷,直待卞青染說完,著枝兒將盞中冷茶潑入窗沿下的一本建蘭中。

  建蘭喜酸,不宜茶澆,本該挺拔的玉葉盡日受此折磨,幾乎蔫得不成樣子。主人恍若未覺,好像只把那花盆當成另一種水盂。

  三人都瞧見了,同時避開眼色,都不敢嘖聲。

  枝兒覽見三人的表情,覺得有趣,端正的小臉隱現一抹黠笑。

  落禪老人道:「世間茶品繁多,再講究些個明前雨後,這水那水,便一年不斷地喝,也嘗試不盡。花多難免迷眼,障多自畫圍牢。且問你們,若要以一字形容茶,為何?」

  卞青染知曉蜀東流崇尚自然輕簡,茶即為茶,有心抖個機靈,第一個道:「茶。」

  落禪老人看他一眼,不置可否。

  吉祥想了半晌,正要說話,莊逸生先道:「清。」

  落禪老人一捋銀須,「差強人意。」

  吉祥本來也想說「清」的,被占了先,尋思論茶無非清、香、恬、舒這幾樣,心裡比量哪一個字更貼切,忽一念想起公子被奪的那幅字——

  她目光一亮,脆聲道:「和。」

  「好!不清不濁,不繁不寂,不蔓不拘——」落禪老人點點頭:「漸入佳境。」

  卞青染聽先生誇讚吉祥,有些不好意思,思索一許,收斂聲色問:「先生所言的不偏不倚,可相合儒家的中庸之道?」

  落禪老人霜眉平舒,飲了一口耐重兒,「你才說得什麼?」

  「啊?」卞青染不解話意。

  吉祥輕咳一聲,沖鄰座使一眼色,短聲道:「茶。」

  落禪老人端起器皿漾了漾,「茶在器中,奇怪世人卻以茶為無實之虛器,與儒相聯,便成儒茶,與道相系,便成道茶,又與佛學混為一談,成個什麼禪茶。你等都是久浸茶事的人,用不著理會這些個,只明白茶最終仍落於眼中,鼻中,口中,腹中就是了。」

  三人應聲稱是。

  莊逸生起身謙揖:「平常即大道,請教先生,這是否便是道在螻蟻、在稗草、在瓦甓、在屎溺之意?」

  落禪居士前話才說完,他就舉出個道典,吉祥隱覺古怪,堂上老人灑犖而笑:

  「咱們快活活此處品茶,他非來說屎溺,這就是你們道宗的厭處了,凡物非要故弄玄虛,偏著說擰著說才舒服。」

  ——道宗流?吉祥和卞青染同時一驚。

  這位仁兄瞧著不言不語,斯斯文文,居然是個混進來偷師的?!

  第89章 晏玉生煙   光天化日,姑娘搞事。

  身份被點破,莊生面上才被潤起的紅光,轉瞬褪成弱白。

  落禪老人神情尋常,隨口問:「看你的年紀,師長是須里殄?或是曹田?他們仍堅稱茶有致守虛極靜篤之效嗎,可修成了坐忘之機?」

  莊逸生長揖:「恩師曹田,前年已逝,須里師叔雲遊各地,此茶便是師叔捎來的……先生,您沒回答晚輩的疑問,果然蜀東與道宗不能相容嗎?」

  落禪老人擺擺手,眉游蟠風之氣:「如今各流凋零,學茶者多識茶者少,再分鴻漸、蜀東的,祖宗這點好東西都要掰扯沒了,還翻出吵了幾輩子的老話打牙祭。」

  莊逸生白著臉立了一陣,幾番想說什麼,又幾番咽下,最終無力地垂下雙臂,「是晚輩欺瞞在先,老先生若不便,我……」

  「坐下吧。」落禪老人袍袖輕揮,又一盞冷湯澆了可憐的蘭花。「你的茶合我胃口,老曹教了個好徒弟。果若有來者能集大成——」

  說到這裡,老人目光虛渺了一剎,停頓伴隨著長久低喟,沒有說下去。

  心思淡下,老人便令諸人散了。

  三人收拾茶具的空當,落禪老人又道:「姑娘暫請留步。」

  卞青染已為莊逸生的身份驚嘆不已,盤算著出門後怎麼約上他,好請教些道宗見聞,狐疑地睃了吉祥一眼,向老師施禮告辭。

  枝兒很有眼色,小腿飛快地邁下木墀,小大人一般代師送人。

  餘人腳步聲遠,吉祥乖巧地欠身:「先生有何吩咐?」

  「師父。」

  老人才要開口,一個粗衣袒袖的黑壯男人走進來,正是在外搖青的漢子,「門外有位叫周納之的公子,請見師父。」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