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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原本作為國公府嫡子,他可能並不需要如此的。

  神京的勛貴公子,大多入了二館之後再無建樹,倘若他不是被賣到江南,不是被恩師收容,約莫早已託庇祖蔭捐官混世,或是後來棄文從商。

  十多年如雲煙過,所銘刻心底的,竟只剩下一抹惆悵和迷惘。

  國公府家裡,已有了一個新鮮活潑的小公子,他生活在花團錦簇里,像個爆米糖似的少年,會黏糊糊地朝著父母兄長撒嬌,在找不回晏平章的十多年來,這個原本被視作慰藉的小郎君,成了默認的侯府世子。

  他之於這個家,算是一個既令人歡喜,又令人為難的存在。

  認祖歸宗了才三天,晏准提議,居住自己被陛下所賜的府邸,以便從事公務,為陛下分憂效勞。

  晏家二老驚愕萬分,但勸不住,晏准主意之大,獨立之強,遠超乎他們的想像。兒子流落在外十多年,如今竟然也不肯歸家,他們苦口婆心地勸,然而都無法讓晏准回心轉意。

  晏准過了十八歲以後,大約就成了被上天所眷顧的那一個人,官運亨通,不但自己文采出眾,能力不俗,更是有諸般的機運都落在他的頭頂,不過一兩年,便被擢拔為四品尚書左丞。

  這其間,他結交了一人,一個不得志不受寵,似乎也毫不引人注意的皇子,元聿。

  兩人初時結交,推心置腹,以字相稱。

  昔日羽藍婕妤為皇后所害,是陛下所縱容,然而事後查清真相,明白愛妃是為人所構陷之後,皇帝到底不是傻子,立刻會意過來。此後與皇后愈加疏遠。李氏與厭太子都覺得事情有變,恐危及自身皇儲之位,遂調動兵符,發動逼宮政變。

  此事都是元聿告知。

  然而姜畢竟是老的辣,厭太子逼宮失敗,畏罪自殺,李皇后也自盡深宮。

  大魏朝一夕之間失去了儲君,陛下的頭髮又白了許多根。

  幾個剩下的皇子,原本都不得志,卻突然又都成了儲君的人選。

  朝堂之上自有拉幫結派到處戰隊的,腳踩數船的亦不在少數,少年秦王祭拜完養母歸京,與晏准約在神京最大的茶樓吃茶,夏日的冰鎮著新從西域進來的蜜瓜,香甜可口,直沁人肺腑,晏准沉默地拂袖,替這位不能吃酒一分的秦王殿下斟茶。

  「殿下尋我,是為了朝中如今風氣,想讓晏准站隊?殿下有……移鼎之心嗎?」

  元聿道:「我出去之前,你還是喚我武驍,這一年,到底是什麼都變了。」

  他口吻如常,未聽出半分的悵惘。

  晏准垂目:「是這天,變化太快。秦王殿下,也沒教我看透。」

  元聿頷首:「如你所想。晏准,我將底牌未透露給你,但今日你我開誠布公,我要告訴你,是的,厭太子計劃逼宮裡邊理由無數,其中確實不少我的手筆。平章聰慧之人,想必能從中探得一二,同樣,陛下也應該能探得一二。」

  晏准皺眉,有些沉怒:「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犯險?」

  這些動作,不可能在神京天子的眼皮底下,做得滴水不漏,陛下一旦查知,他失去聖心,又當如何自處?

  元聿頗無所謂:「我只是推動加快了厭太子的反叛,這一點,陛下知道得一清二楚,我人都不在神京,又能真正起到什麼煽風點火的作用?無過是,天子過於信任自己一手栽培的嫡子,不信他有反意罷了。多年以來,陛下為羽藍婕妤之死負疚於心,與皇后李氏積怨甚深,他早就想找到一人,懲罰李皇后,亦懲罰他自己,他心裡明白,這人非我莫屬。」

  只有元聿,為復母仇,傷害報復一國之母,他的正妻,方才顯得名正言順,令他不至介懷。

  雖然這一切,也終是李皇后母子咎由自取。

  晏准平靜地望著元聿:「不是殿下變了,是我,從未看懂過殿下。」

  頓了頓,在元聿修長的指尖碰著鏤花杯盞之際,晏准道:「如今儲君之位高懸,各位親王都虎視眈眈,拉幫結派,殿下也想讓我站隊是麼?」

  元聿停在杯盞之上的手指頓住了,他搖首:「不,我希望你做的,是明哲保身,遠離我。」

  晏准微愣。

  元聿起身,淡聲道:「我在陛下眼中,已是戴罪之身,陷太子於不義,光這一條,我顱頂所懸之劍,便保不准何時落地。平章,你這一生也是坎坷流離,終於尋回了雙親,你若想保全他們,便請遠離我。」

  晏准無法不答應,他若只是一個人,必然不會放任元聿走上這條前途未卜的險路。

  然而,終歸是不行。

  人一旦有了牽絆,便太容易受到掣肘。

  元聿他孑然一身,無牽無掛,反而成了最兇悍、無所顧忌、最灑脫之人。

  然而晏准卻盼望,將來終有一日,元聿亦能找到一個,令他牽腸,予他溫暖的人。

  風吹去樓閣之上的倒懸的珠簾,錚璁玉鳴。

  樓閣下一片喧嚷。

  那是新來的狀元郎,正在跨馬遊街,熱熱鬧鬧,吹吹打打,尾行的百姓若洪潮般涌了過去。

  為首的,是個相貌清秀的少年郎,一如當初他那個年紀,初時,他亦是這般,無知無畏,可這才過了幾年,這神京城,外表錦繡,內里,卻已是讓他見慣了鬼蜮人心、瘡痍無數。這些晦暗陰私,在貴族權柄間猶如植根百年的參天巨樹,外面探出繁茂的葉。初來的人,不會看到它早已腐爛的根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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