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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她想,就算有再多的嘲諷和謾罵,她都可以忍受。因為她知道那非阿娘本意,她知道她仍愛著她。可是在她明白自己被丟棄了的那一刻,她覺得自己是錯的。

  因此往後有人說她像齊昭容,她總是下意識地否認。

  她不要成為那個女人的樣子。

  年幼時的溫暖和突如其來的冷漠相似,都在心口上劃出了血痕,只要想一下,就會疼一下。曾教李昭昭彈琴畫畫的是她,冷嘲熱諷是她,令李昭昭開始反覆懷疑自己的仍然是她。

  就算時隔多年,李昭昭站在此處,呼嘯的寒風仍能在她早已平靜的心湖上掀起無盡的波瀾。

  洶湧澎湃,久久不息。

  她腦海中的聲音反覆地問道:

  【警告,宿主已陷入危險狀態,是否仍要繼續?】

  李昭昭置若罔聞,手指覆上了泛黃的紙張。

  那是她當年尚未作完的畫。

  是阿娘命她一遍又一遍描摹的山水。

  那筆跡蜿蜒,驀地停滯了下來。但記憶深處的熟悉感撲面而來,她仍然知道下一筆會走向何處。

  第62章 往事不掃(2)

  李昭昭在那間偏殿之中足足待了半個月。錦瑟按時送上吃喝, 偶爾從門縫中瞥見正在翻閱典籍的身影。累極了,她便睡在書堆里。手邊的紙頁上儘是潦草的古舊字跡,在訴說一個又一個隱秘的故事。

  她堅信著,阿娘一定將龍眼石的所在藏了某個地方。只是她尚未發現罷了。

  雪風吹拂過窗欞, 越過了寂靜的歲月, 將早已忘卻的疼痛再次暴露在了光亮之中。

  恍然間, 李昭昭好像回到了那一年——

  晏平二年,天機隼的機杼出了問題, 唐軍和邊境的百姓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製作天機隼的, 乃是她母親的家族——青州齊氏。齊氏乃大族宗門,憑著世間難得的龍眼石礦脈起家。或許當年李枕納齊昭容為妃,亦是為了拉攏青州一脈。

  天機隼起初現世之時,憑藉著傳遞消息的作用受到了青睞。後來齊家的繼承人與族長們共同對其進行改進, 才有了晏平二年的那張圖紙。

  然而, 天機隼在緊要關頭未能發揮出應有的作用, 還因設計失誤而被敵軍截獲,泄露了重要的信息,導致唐軍節節潰敗。

  朝堂上最終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 將所有的天機隼都盡數銷毀。齊氏一族或被斬首, 或是為了謝罪自戕, 近乎滅門。就連參與其中的小工亦未能倖免。

  時至今日,李昭昭仍不知曉他們當年為了天機隼曾有過怎樣的爭執——但無論如何,都是無法彌補的錯誤。她在修改圖紙時,曾發現了許多未能被外人知曉的細節,比如那些畫過又被塗改的記號。也許當初也有人提出過這樣的改進太過冒險,容易出差錯,卻被否定或是忽視了。

  那一年, 忽然間失去了幾乎所有親人的齊昭容精神崩潰,在深宮之中再也無法艱難而孤獨地走下去了。哪怕面對著年幼的女兒,她也不能自抑。

  她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她曾為了家族遠赴萬里之外的京都,而今卻一無所有。

  在她自盡之前的某一日,李昭昭曾偷偷聽見過她與李枕的爭吵。那些話仍然歷歷在目——

  「……既然天機隼是錯誤的,那陛下要龍眼石又有何用呢?」齊昭容苦笑一聲。

  「龍眼石的作用不應該僅僅只在天機隼之上。」

  齊昭容不怒反笑,悠悠道:「陛下,龍眼石是父輩心血,該有我一同帶進墳墓里去。陛下莫要這樣看臣妾,我早就不怕死了,我恨不得這就去陪著他們。」

  「……你就不為昭昭想想?」是試探,也是威脅。

  「陛下也是昭昭的父親。」齊昭容輕聲道。

  「昭昭是朕最疼愛的女兒,那你呢?昭昭在你心裡,還是沒有他們重要!」

  「那是因為你不懂,」她聲音冷冽,如刺一般戳破了模糊的霧氣,「你生在帝王之家,當然沒有體會過尋常人家的骨肉血親是什麼樣的滋味。陛下,可是我有。」

  「青州才是我的家,而非蘭芷宮。」

  「……你再說一遍?」咬牙切齒。

  「我說,我後悔了,」齊昭容毫無懼色,「當年在青州,陛下問我要不要與您同行。若重來一次,我一定不會離開青州。」

  在漫長的沉默之後,李枕最終敗下陣來。他落下了一句話:「就算掘地三尺,朕也會將龍眼石找出來的。」

  「陛下,慢走。」齊昭容看著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漠不關心地燒了手中的書。

  後來李枕的確命工匠日夜不休地勞作,幾乎將青州翻了個遍——但仍然未能找到礦脈所在。

  他放棄了。他終於知道自己小看了那個女人。她固然柔弱,卻也說到做到,決不食言。她從來只屬於青州,不曾有半分屬於這碧瓦朱牆。

  在看到那白綾懸吊著的屍首之時,向來鎮定自若的帝王也忍不住腳步顫抖。他伏在那具冰涼的軀體上,喃喃地喚著她的名字。蘭草紋的宮燈照亮了他的眉眼,卻再也不會有同一個人撫過了。

  「昭昭。」他的目光幽深,落在了角落裡的女兒身上。

  縱然他不說,年幼的李昭昭也知道。阿娘不要她了。

  霎時間,往事中的無數話語重合在了一起——

  「你為何不帶她一起走呢?」

  「陛下,莫要動怒,嚇著公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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