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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那人的歲數估計比我母親都大, 但母親說了,不能把人往老了喊, 無論是女子還是男子。

  「胡說!」父親一驚,一時不知要先捂住我的唇,還是我的眼,端莊盡失。

  於是我懂事地閉上嘴, 心裡卻滿是不服氣。

  不知從何時起, 我不再像幼時那般對父母百依百順了。我時常想衝出那把巨傘,感受一下大雨滂沱的滋味。

  聽聞這個冬日極寒,我有時在房內繡著花,便遠遠瞧見又有戶人家死了夫郎。

  我抱著湯婆子欣賞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 看他們抬著棺材自遠處田埂間慢慢移動著。

  「每回見到有商隊的人出去打探消息, 過幾日便會有人喪命,好生奇怪。」我對著窗嘟囔著。

  「公子可莫亂講!」身後的小廝倒聽得仔細, 嚇得連忙抬起頭來。

  我很想轉過去瞪他,可最後卻只是垂下眼,緩緩回到桌案前,讀起《列男傳》來。

  我不喜歡《列男傳》,然而他們喜歡。母親說,我未來的妻主家也會喜歡。

  但我為什麼要他們喜歡呢?

  我盯著幾乎已背得滾瓜爛熟的一頁,兀自發呆,一團莫名的火悶在心裡。

  「公子?」才被我趕出門去的小廝又輕輕叩門。

  我懶得搭理,不講話,待他自己把話講完。

  小廝見我不應,叩了好一會兒,才猶豫著道:「主君吩咐您下去會客。」

  會客?我一個未出閣的男子,為何要去會那些商人?

  更衣時,我忽地明白了母親的用意,剛抹上胭脂的唇都顯不出什麼血色。

  她不是說要讓我嫁個好人家麼?這行商之人,再如何也不該入得了她的眼。

  何況,這麼些日子,我多多少少也曉得了一些他們的行為處事,確實是我不喜的類型。

  再言,我不過十歲,這等事,是不是太早了?

  咬咬牙,我閉上眼,裝作昏了過去。

  佯病三日之後,母親罰我閉門思過,寫一千字的悔過書。

  這是她第一回 罰我。

  但若能躲過一劫,這些小懲罰根本不算什麼。

  同時我也發覺,母親真是極疼我。自從曉得我不願後,便再未強求。

  也許這也是為何後來我以清白相脅時,她能答應請媒人去薛家說媒吧。

  我那時是怎麼說的呢?自己被白家山的人擄上山去,險些毀了清白,是她將我救了下來。此生無以為報,便不如一生相許。

  我跪在母親面前,說若母親不答應,我便傳言出去,那日夜裡我已被人侮辱。

  這可真是氣壞了父親。他捂著心口,一句話也講不出來。倒是母親冷靜,不一會兒便去與人商量此事了。

  可我開始中意於她,卻是在那個冬日過去不久。

  商隊走後,趁著母親前去送別,我第一回 溜出門外。

  那天正在下雨,我特意沒有帶傘,也沒有帶任何僕從。

  風有些冽,手裡的湯婆子很快便沒了用。寒氣刺入我的狐裘,叫我不禁瑟縮。

  我走過每回坐車會走的大路,往從未涉足過的山林里走,不料不一會兒,便瞧見一座嶄新的墳。

  正要壯著膽子去細看,我卻聽見那墳里隱隱約約發出敲打之聲,還混雜著一些嘶啞的吼聲。

  便在此時,林間似乎閃過一個人影。

  想到聽僕從講的那些鬼故事,我嚇得渾身一抖,連忙往大路跑去,然而一滑,坐了一屁股的泥濘。往外一望,雨不知何時已嚇得極大了。

  我只好繼續往山林里走,好尋一個庇護處。

  於是我便見到了她。

  她叫薛沁芮,一個我後來每日枕著入眠的名字。

  她不緊不慢地走著,雨也不能給她添上分毫狼狽。她一抬眼,連因雨而喧鬧的山林也為她靜下來。

  原來在宣邑,竟有這般人物。

  我躲在樹後看著她走近那鬧鬼的墳,緩緩跪下去。我心裡一急,想去提醒,卻被自小學的規矩和那一份若有若無的恐懼捂住了嘴。

  之後一旦想起那時不敢講話的我,我都恨不得跑過去抽自己一巴掌。

  很快我被陸家的僕從找了回去,我也不知她後來發生了什麼,只知道我長久地沉浸在日後不能相見的絕望里,一直到那日被劫上白家山。

  在我後來的妻主出現前的那段日子裡,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時光。

  我知道她不大情願,但我相信,待我嫁過去,我一定會好生服侍她。我不嫌她家貧,不嫌她母親粗俗,單憑能嫁給她,我都能炫耀好一陣子。哪怕一輩子都在漏雨的屋子裡,我也甘之如飴。

  可我真正的妻主便在那時出現在陸家門前。

  接著便是退庚帖,籌備新嫁妝。

  我那日本想去求她不要怨恨,卻在她的言語中發覺,她果真是從未在意過我。

  很快宣邑又下了場雨。我坐在房裡繡著鴛鴦,深知自己再也不能離開遮雨的隱蔽,便也無心去看雨。

  唯一安慰我的,或許是我與她同日大婚。

  妻主待我不錯。新房很大,比陸家好上幾倍,奴僕也多上幾倍,什麼都彰顯著母親寧肯退婚也要把我嫁給她的理由。

  過去沒幾日,妻主笑著對我說:「來,杭兒,把手伸過來。」

  我不明所以,卻依稀知道那不是什麼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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