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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月明哪裡稀罕唐姑媽送來的東西,不過掃了一眼,就叫她擺在一邊了,只叫她在床邊坐了。又先不說話,上下打量了她幾眼,方才笑道:「怎麼比先時候瘦了些,眼窩子也陷進去了,那邊的日子不好過麼?」綠柳聽問,不覺長嘆了一聲,說道:「姑娘不問,我也不敢說。我真是滿肚子的委屈,姑太太是個尖刻鏗吝的人,手裡又沒錢,更比世人小氣了十倍。日常用度,連個芥菜子兒芝麻粒兒都要算計起來,差不多的事都要我們自己動手。又叫我們這三個丫頭打點了許多針線,夜裡趕工做出來,好叫表少爺拿去換錢。偏姑太太又極好面子,白日裡常叫我們跟她出門去逛,我們夜裡熬油費火的做活做到後半夜,睡不了多大會兒就要起來,委實吃不消了。」

  傅月明笑道:「怪道我前兒打發人叫你過來,姑媽不放你來呢。那如今,你心裡可怎樣想呢?是想回來,還是跟著姑媽?」綠柳連忙說道:「姑娘能叫我回來,那是天大的恩德了。」傅月明含笑說道:「其實就跟著姑媽也沒什麼不好,這一年兩年的,你入了睿兄弟的眼,說不準什麼時候就封你做姨娘了。你再給他生上個一男半女,腳跟兒就更牢靠了,便是他日後娶了正房太太,也少不得讓著你些。豈不比跟在我身邊做丫頭,日後配小廝強得多?」她此言倒並非憑空而來,上一世這綠柳確是同那唐睿勾搭上了,也算是個輕浮不定之人。今世目下瞧來雖是安分,然而究竟不算放心,便拿言語試探。

  綠柳聽了這話,頓時臉上微紅,低聲說道:「姑娘好端端的,怎麼取笑起我來?這樣的風話,是沒出閣的姑娘該說的麼?」傅月明佯笑道:「你我雖是主僕名分,也是打小一道長起來的,倒更像姐妹些。這裡橫豎又沒有外人,就說了又有什麼打緊?你也不要害臊,心裡打什麼主意說給我聽,我也好早為你做打算。」綠柳低了頭不言語,半日方才說道:「說出來,不怕姑娘笑話。我雖是個丫頭,心裡卻是看不上表少爺的。」傅月明不覺一怔,這話倒是大出她意料之外,心內忖道:她既是瞧不上唐睿,上一世卻又為何跟他勾搭呢?當即問道:「睿兄弟也算一表人才,如今姑媽家裡雖是貧寒些,但總也是一戶清白人家,你卻為何看不上他?」

  綠柳說道:「這話原不該說與姑娘聽的,但姑娘今既問起,少不得要說了。表少爺的為人,面上瞧著很好,其實底下輕浮得很,時常同我們無禮調笑,說些風言風語,不過是礙著姑太太的面上,還不敢做些什麼。他知道我是跟姑娘的,常向我打探姑娘愛穿什麼衣裳,戴什麼首飾,連鞋腳花樣也要問。說的許多話,難入耳的很,也不敢學給姑娘聽。這樣子的人,叫人哪隻眼睛看的上呢?」

  傅月明聽至此處,又羞又怒,卻又納罕不已,上一世唐睿不堪到那種地步,她尚且情願跟隨,怎麼今生倒轉了性子?只聽綠柳又道:「還有一件事,我告與姑娘,姑娘可得放在心上。前兒一天夜裡,我出去倒水,回來聽春嬌姑娘在姑太太屋裡說話。因聽姑太太說起,咱們老爺年近四旬,膝下無子,恐以後香火無繼。又說老爺性情敦厚,待人再好不過,唐家現下又遭了難,姑娘日後出閣,也難尋到好人家,還不如另作打算,就問春嬌姑娘的意思。」傅月明聽著,面若寒霜,沉聲問道:「那唐春嬌怎麼說?」綠柳答道:「春嬌姑娘的性子,就是泥塑水揉的,最是膽小庸懦,在姑太太面前,就是比那提線的偶人多口氣罷了。她敢說個不字?只是支支吾吾,待應不應的。」

  傅月明聽著,兀自默默不語,只在心內計較了一番。只聽綠柳又道:「還有一樁事,雖然面上瞧來平常,我看著倒有些古怪。」傅月明聽這話出有因,便問道:「什麼事?」綠柳說道:「表少爺跟著老爺在鋪里幫襯買賣,每日裡起早睡遲的,很是辛苦。然而每隔兩日,必要出門一次,都是傍晚時候出去,趕在宵禁之前回來,有幾次還吃得臉上紅紅的。我起先只道是鋪里的掌柜夥計請他吃酒。然而咱們鋪子裡姑娘是知道的,日常生意繁忙,哪有這樣隔三差五就吃酒的道理?若說是別人,我倒疑惑了,他才來徽州罷了,哪裡就相交上了朋友請他吃酒?」

  傅月明聽了這事,也自覺奇怪,便問道:「姑媽就不說麼?」綠柳說道:「姑太太打牙黏住了似的,不理論。每日裡只迫著我們多做些針線活,拿去換錢使,不管這些小事。」傅月明想了一陣,不得個頭緒,便同她說道:「這事兒你先打探著,千萬不要驚動了他們。再者,我這病好了七八了。到了後日,你攛掇姑媽帶著那兩個姑娘來咱們家一趟,我自有處。」

  綠柳一一應下,傅月明又問道:「夏荷並荷花如今怎樣了?」綠柳說道:「她們沒什麼,只是累得很。夏荷同愛玉姑娘倒是投緣,很能說在一起。愛玉姑娘也是個不言不語的,有些話姑太太跟前不說,倒同她商量。姑娘不知,因我們是這邊過去的,姑太太防著我們,時常有話不在我們跟前說的。倒是荷花,年紀小,哪裡都去的,聽話也比我們聽得囫圇些。有些事,還得尋她才打探的出來。」

  兩人坐著說了些話,吃了一盞茶,看看時候不早,傅月明恐綠柳在此處待得久了,唐姑媽要生疑,便打發綠柳起身去了。

  待綠柳離去,桃紅端了盞熱粥進來,說道:「姑娘,午飯時候沒吃什麼,喝碗粥罷,待會兒好吃藥的。」傅月明點了點頭,卻叫她將碗在床邊的小桌上擱了,她自家靠在床上,不住的思量。桃紅就笑道:「才我見著綠柳,她倒是發了好大一通牢騷。這姑太太是掉進錢眼兒里了也怎的?老爺每月給他們也送去不少銀米,夠他們一家開銷了,還催逼著丫頭做針線補貼,油鍋里撈錢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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