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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膳?」

  他微不可查地嘆了口氣,便在這樣的氣息中將兩個字重複了一遍。

  是該先斥責李裴的行事荒唐?還是該放任心底那絲並不該有的欣慰留得再久一點?

  眉心漸漸鬆了,「正好朕也沒用午膳,就叫上人一起吧……」

  李裴似乎沒想到聖人竟要一起用膳,拒絕的話正要說出來,門口另一道略帶沙啞的聲音響起,將書房內幾人的目光都引了過去;李裴心一緊,剛醞釀好的半句話也忘了。

  「臣來遲,聖人恕罪。」

  兩人的目光在門口一碰,福南音的嘴唇微微一抿,又逃似的移開了眼。

  與李裴不同,福南音的領口扎得又高又緊,像是刻意在掩蓋什麼痕跡,反倒顯得欲蓋彌彰。

  這是他第二次看見福南音,一次是在質子府,後者以漠北降臣身份不卑不亢地與他談條件,將死局做成生局,那時聖人便覺得這個年輕人雖危險,卻可堪大用,還有一張似極寧胥的臉,不由動了幾分帝王不該有的惻隱;如今一晃幾個月再看這個人,這張臉,卻深覺慶幸。

  聖人站了起來,一手阻下他要行禮的動作,「朕見過阿肥了。」

  他差點……就抹去了寧胥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阿肥很像你,很好……」

  聖人今日將阿肥帶回了東宮,已經安置在偏殿睡著了。福南音趕著面聖,還未有機會去看一眼,聽後卻也安心了不少。

  他聽出聖人話中更深的情緒,心有所感。

  「聖人今日有話對臣說?」

  聖人出宮未擺儀駕,瞞過了朝中眼線,自然不僅僅是為了送阿肥的;現在看來,也不是為了臨淄王,那便只有……那樁事了。

  他眼中帶了些複雜地望過去,果然聽聖人開口道:

  「太子,你先出去。」

  平日不必聖人開口,李裴向來不願多留,可今日他兩腳卻像黏在地上一般,一動不動。自然不僅僅是腳,連帶著那一雙眼,都在自福南音進門後不曾離開過他的身半刻。

  那種回護在意的眼神,聖人很久都沒在李裴身上看到過了。

  「若是關於禮部尚書,臣不必迴避;若是事關太子妃……兒臣就更沒什麼可避的了。」

  連「兒臣」這個稱呼,亦是五年不曾聽了。

  聖人嘆了口氣,似要妥協。

  「家中長輩的舊事。」說話的是福南音,他沒有去看李裴,甚至沒有抬頭,便將李裴那些為了留下而強行牽扯上關係都擇了個乾淨。

  李裴反應不及。

  只是福南音嘴上說著叫人出去的話,寬袖中的手卻遮遮掩掩地抬了起來,伸出的尾指悄悄在李裴手心蹭了蹭:「你先去偏殿看看阿肥,他想爹了。」

  李裴原本也有話要對聖人說,可他卻只依從地低聲應了句,對著聖人行了道禮,轉身出了門。

  「坐下說吧 。」

  走到門外的時候,他依稀聽到聖人說了句。

  「臣……就不了,站著便好。」

  也說不清心中究竟是個什麼滋味,李裴攥了攥手心,竟莫名其妙地揚了揚嘴角,快步朝偏殿去了。

  ……

  書房的門被緊緊合起,室內便只剩下了聖人與福南音二人。

  原本有李裴在的時候,屋中沒有像此時這般安靜得落針可聞,一時氣氛忽然冷了下來。聖人不知道要對福南音先說哪一句,只有一道緬懷追思的目光放在他面上,透過他,仿佛就能找到那個叫他想了十餘年,又悔了十餘年的人。

  他對寧胥的執念一直被克制壓抑著,五年前被化作了對許家的恨意,之後許家傾覆,他便迷茫起來。直到去年舉兵漠北,福南音受俘押解長安……直到他聖駕質子府。直到今日。

  聖人不說話,福南音也垂著頭。

  半晌,頭頂似乎傳來一聲嘆息,像越過往昔的遙遙記憶,終於回到了現世紅塵間。

  「他方才叫你太子妃。」聖人語氣中帶了幾分感慨,卻抬起眼,反問他:「你覺得呢?」

  覺得什麼?

  他當初應的是東宮官屬,為臣為輔;聖人依諾封他做禮部尚書,肱骨之職,許他入朝,給他在中原的一席之地。偏他又誕下皇長孫,得了太子青眼,後者要為他求一紙賜婚詔書,三書六禮,迎入東宮。

  魚與熊掌向來不可得兼。

  前者早已有了聖人相助,被鋪成了坦途;而後者,他作為男子,即便與世間其餘男子有些不同,可倫理綱常祖宗規矩,對他「太子妃」的身份難容,註定是前路荊棘。

  福南音昨日揚言要李裴入宮請旨,腦子卻是極為清醒的,就如此刻一般清醒。

  想了良多,可距離聖人方才話音落下卻沒有過很久,他問:

  「若是當初寧駙馬與安平侯之事沒有發生,聖人會如何選?」

  屋中便再次靜了下來。

  這次當真是過了許久,久到福南音以為聖人不會回答了,那道聲音才飄忽斷續地再度響起:「朕也想能有得選。」

  聖人慢慢合起眼。

  沒有選擇。

  他與寧胥,從來都沒有選擇。

  要保命,不得不奪儲;要奪儲,不得不倚仗許家;而倚仗許家,卻又不想放棄寧胥,他藏啊藏,終究是被許氏瞧出了端倪,捅到了安平侯那裡。

  寧家雖是世家門第,卻世代清流,不會攀附權貴,更護不住寧胥。他當初想,只有做了皇帝,只有將無上權柄握在手中,才能保住寧胥,有選擇的權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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