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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釋耶打造的回憶神殿,落在了一個懸崖峭壁上,半邊建築在下墜過程中毀壞了,而且伸出崖邊一截,看上去就像腐壞的巨大沉船。

  梵梨一時好奇,叫四名守衛留在外面,自己遊了進去。

  踏入門的剎那,看見熟悉的古老琉璃建築的殘垣斷壁,時光像是倒轉了很多很多年。

  地面光滑明亮宛如鏡面,奧術提燈早已熄滅。在神殿中央,有一尊石雕:那是一個女孩子,留著瀑布般的柔順長發,牽著裙擺,眼角彎彎,回眸一笑。微光透過彩繪玻璃,在女孩身上灑落斑駁的光點。

  梵梨游過去,在她的臉上撫摸了兩下——這是她自己的陸生雕像。

  蘇釋耶早就說過,等回憶神殿蓋好再帶她進來看,就當是給她的新婚禮物。但從開始修建到它下沉到深海,她這是第一次進入神殿內部。

  海水是時間的羽毛,緩緩穿透皮膚的毛孔,浸入回憶與靈魂。

  她突然想起,還有八年,她就要七百歲了。即便是對捕獵族而言,這也是一個不小的數字。

  幸運的是,四百、五百、六百歲生日上,她的生理不適感都在減弱。而距離最後一次與蘇釋耶見面,已經過了四百四十二年。

  她的大半人生都不再有他。

  可是,即便現在想到蘇釋耶,與他相愛的感覺卻依然熟悉,恍如昨天。瘋狂地、幼稚地、張揚地、毫無保留地、不顧一切地把一生所有熱情都留給一個人,只有那一次而已。

  甜蜜而痛苦。極樂而悲傷。瘋狂而膽怯。憧憬而絕望。

  所幸,已經是過去了……

  我的神,你在何處?

  我正在飽受甘甜之痛,回憶之苦。

  逡巡著,世界是海與辰星;

  徘徊著,獨留下夢和幽影。

  我的神,你在何處?

  抹香鯨沉淪時大雪輕舞。

  魚群是蒼白稀疏的鬍鬚,

  頃刻間,擾亂了失血的薄暮。

  我的神,歲月老去,無盡之城中,

  可有炎魔美人用七彩夢境為你輕舞?

  時光是磷火,終將洗盡一切罪孽。

  卻無人告知,如何熬過思念的夜。

  我的神,與你相戀很美。

  但若不曾,沒有記憶如雪傷悲,

  我寧願不曾有如此夢境,

  夢中你雪發在深海翻飛。

  風暴之井是黃昏區,是光海與深淵的交界處。在這裡,什麼人都可能遇到。但突然間,她憑本能感受到了滅頂般的邪能之力。她不知道這個人在哪裡,但既然視域範圍內看不到他,她卻有一種窒息的壓迫感,已足以說明這個人的力量。

  水波有動靜以後,梵梨趕緊躲到了一根坍塌的圓柱後,用奧術隱匿了自己的氣息和存在感,但還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隨著強大的威壓一點點靠近,她正做好備戰狀態,卻聽見了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知道你在這裡,不要再躲了。」

  在這一剎那,風暴之井周邊的所有海浪都好像停了兩秒。那些自光海飄落的海洋雪,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每一顆、每一片都清晰得可以看見運動軌跡。她還沒有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那個男人又帶著笑意說道:「害怕見到我?嗯?」

  怎麼可能……

  但是,是他。

  是蘇釋耶。

  時隔四百四十二年,她又聽到他的聲音了。

  她還活著,他還健康地活著。

  淚水筆直地胸腔湧上來,在她眼中打轉。她趕緊用雙掌捂住眼睛,但還是控制不住,在柱子後面哭得不能自己。

  「面對我有這麼困難麼,我又不是海嘯猛獸。」

  蘇釋耶的語調輕鬆而慵懶,和他第一次在落亞擁抱她時比,沒什麼變化。可是,她不能聽他說話。不管他說什麼,都能把她內心所有的防線擊潰。

  「蘇伊大神使,是一個情緒穩定、胸懷大志的堅強女性。她真的很厲害。」曾經有人一臉崇拜地說道,「如果換成是我,離婚兩次可能早就崩潰了。我想,對她那樣精神世界飽滿的人來說,愛情只是生活的調料品吧。」

  聽到這樣評價,梵梨第一反應是「已經離婚三次了」和「愛情連調料品都不是」,然後有些洋洋自得,自己有多麼剛,多麼不把無數女人奉為至寶的愛情當回事。

  可是這一刻她才發現,她非常自以為是。

  原以為自己很灑脫,以為這麼多年來一個人也可以。可現在只是聽到蘇釋耶的聲音,她整個精神世界都坍塌了。她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失態的模樣,想用笑臉重新面對他,所以一直抱著雙臂,在柱子後面拼命控制眼淚。但越控制越收不住,對蘇釋耶排山倒海的思念已經蠶食了所有的理性。

  是真的,他就在她身後,這麼近的地方。他還好好活著。他還能呼吸,能說話,和她一樣,也平平安安地度過了四百四十二年。

  她好想擁抱他,想告訴他:

  蘇釋耶……你還好嗎?

  我實現了很多人的夢想,但也失去了我最愛的人。

  如今我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的使命,如果你能原諒我,還對我有一點點感情,我願意放棄一切,跟你去深淵重新開始。就算那裡沒有食物,沒有陽光,也好過沒有你的光海。我什麼都不想要了,我只想要你。

  「真的不理我了?」蘇釋耶的聲音很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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