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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轉轉脖子,堅信夏炘然趁他睡著打了他一頓。

  夏炘然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糜知秋像個虔誠的教徒,正跪趴在那裡放鬆脊背。

  他愣了一下才說,「免禮免禮。」

  糜知秋抬起臉來看到他拎著早飯回來了,面無表情地說,「謝主隆恩。」

  大概他們兩呆在一起過假期就註定不會有早上,等收拾完準備出門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夏炘然車上點綴的花一直沒有拿走,已經被風乾成了枯花。就像一個包裝起來的古董,又精緻又枯敗。糜知秋坐在車后座,就像坐在什麼古老的車上,看到風捲起凋零的葉子,倒是挺應景秋天。

  風把夏炘然白色的外套吹鼓起來,衣服的材質輕飄飄的,在後面看就像一個大白,糜知秋伸手按上去就像摸到了風的重量。

  他想起來之前旅行的時候,有一次騎機車的中途突然下起了雨。

  熱帶的雨總是那麼沒有徵兆,他們兩想著快到目的地了,就懶到沒去買雨衣,結果那雨大概是不服氣,突然就像天上有人拎著水盆開始澆。雨聲變成了音量失控的收音機,糜知秋埋著頭,都能聽到雨滴砸在後頸的聲音。

  他們兩個人沒有回頭路了,只能變成電影裡迎著雨的戰士,錯過了一次買雨衣的機會,再也沒有下一個驛站,好像張開雙臂自己就是海燕。

  「暴風雨就要來啦。」

  糜知秋記不得那時候自己有沒有詩朗誦了,但現在風和日麗他倒是突然背起了小學的課文。

  於是夏炘然聽到耳邊爆炸般響起,「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

  糜知秋本來以為夏炘然不會理自己的時候,前面的人突然用更大的分貝喊了一句,「想要下周不加班!」

  那聲音過分大了,順著風變成了立體環繞音響,即便周圍幾乎沒有人,糜知秋也懷疑自己終於把夏炘然帶瘋了。

  夏炘然卻好像並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又大聲地喊,「想要大海!」

  他們出發的時候是沒有目的地的,但這個城市不管去到多遠都到不了海邊。

  糜知秋看著四周漸黃的樹攤開雙臂,「想要森林!」

  海燕沒有理由在暴風雨里咆哮,那只是一種藝術手法,但這兩個人卻突然在公路上吶喊。

  夏炘然說,「想要冬天!」

  糜知秋說,「想要春天!」

  「想要再上四年大學!」

  「想要花都不會枯萎!」

  「想要吃火鍋!」

  「想要種柿子!」

  「想要拼最大的樂高!」

  「想要養全世界的貓!」

  「想要水星!」

  「想要月亮!」

  「想要知道糜知秋到底想要做什麼!」

  糜知秋一直嚴絲合縫地按著字數把這些願望對得工工整整,到這一句卻卡殼了,他剛剛吸足了氣準備狂歡般呼喊下一句,卻突然沉默了。

  車子不再跟著呼喊東搖西擺,平靜得就像剛才和糜知秋一起天馬行空的人消失了。

  這條路上的樹都長得一般高,稀稀疏疏畫出天空的底邊。糜知秋朝著很遠的方向,把手圈在嘴側,特別特別用勁地喊,「想要寫作!」

  「撒謊是人之本性,在大多時間裡我們甚至都不能對自己誠實。」糜知秋第一次看《羅生門》的時候比較小,所以記住的和懂得的內容都很少,但他一直對這句話印象很深。特別是當他學到什麼是白色謊言時,老師在講台上一本正經地說謊言也分為惡意的和善意的,才上小學的糜知秋也在台下認真思考,那欺騙自己算不算好的謊言。

  夏炘然把自行車上了鎖,從車簍里拿出聽裝飲料。

  其實最開始,糜知秋剛認識夏炘然的時候,他的這輛車空空如也,就差連坐的都沒有。然後先是有了后座,又是裝了簍子,非常明顯地突出了他開始拖家帶口的特徵。

  糜知秋有些懶得倚在長椅上,夏炘然把飲料放在他手心,「你看上去就挺適合寫作的。」

  糜知秋開始扣易拉罐上的拉環不做聲。

  夏炘然又把飲料拿過來,一隻手就打開了,砰得一聲。

  糜知秋兩隻手接過來,表揚夏炘然非常能幹。

  夏炘然蹲下來看著他沿罐邊吸了一口溢出來的液體,「那你已經在寫了嗎?」

  糜知秋看他蹲著比自己矮一截,摸了摸他的腦袋,「沒有。」

  「為什麼?你不是已經找到想做的事了嗎?」

  糜知秋看著他頭頂被自己揉亂了,又順了順那撮頭髮,「那我這四年又是在幹什麼。」

  後來他再長大一點,得到的第一個答案是,謊言就是謊言。於是就又有了新的疑惑,那欺騙自己算不算謊言。

  問題總會帶來新的問題,中二時期的糜知秋有許多這樣充滿哲理的疑惑,所以當他看到周圍那些男孩子每天都在想著下課打球,前桌女生可能喜歡自己,還有今天真帥時,實在是沒能得到早戀的衝動。

  某種程度上,糜知秋愛看書的契機來源於他本人是個十萬個為什麼,有些問題會隨著長大迎刃而解,而有些問題並不會有標準答案。

  夏炘然問他,「那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真的想做的事的?」

  糜知秋收回手,「這兩年。」

  「所以這四年是你的上一次選擇,而下一次選擇你已經有答案了呀。」這句話顯得樂觀極了,太像夏炘然會說的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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