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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珠藏沒有說話,她指了指那本書。
阿梨去搬書——她一抱起這本書,就心下一沉。這本書很沉手,要是謝珠藏真的頂著這本書練一天,她的脖子非廢了不可。
阿梨咬了咬牙,低聲對謝珠藏道:「姑娘,這本書太沉了。比尚儀頂著的那本,要沉許多。」
司籍馬上道:「謝姑娘若是覺著累,也不妨事的,且去同扈昭儀說一聲。扈昭儀心疼姑娘,定會好好替姑娘解釋。」
謝珠藏眸色微暗,手指輕輕地點著這本書的封面。
封面上寫著《禮典》二字——這書可不是一般的宮規,而是司籍司里記載所有宮中禮儀的典籍,這恐怕是她們能找到的最沉最厚的書了。
要不是面上不好看,謝珠藏毫不懷疑,她們恨不能把書裡頭做成鏤空,往裡頭塞石頭。
只恨她還是考慮得太少,只在跟她們約法三章時,寫只頂「一本書」,卻沒有詳細地規定這本書的分量。
可這一世,她可不再是那個縮在角落裡,怯怯不敢開口的謝珠藏了。
謝珠藏短促地笑了一聲,回過頭來,將書遞給熊嬤嬤:「請嬤嬤,教我。」
司籍大喜,熊嬤嬤也立刻道:「謝姑娘將髮髻攏緊,壓平,然後站起來……」
謝珠藏沒有動,她看著熊嬤嬤,臉上有恰到好處的笑意:「請嬤嬤,教我。」
司籍的笑容僵在了臉上。在這一瞬,她忽然心領神會地明白了謝珠藏的意思。
「謝姑娘這是何意?」熊嬤嬤也明白了,可她依舊板著臉,嚴厲地問道。
「師者,以身作則。」謝珠藏看著熊嬤嬤,緩緩地道:「是不是?」
換而言之,她頂這本書一個時辰,熊嬤嬤就也得頂著這本書一個時辰。
司籍縮了縮脖子,待在角落裡,不敢說話。開玩笑,這麼厚的一本書,她們這樣的老胳膊老腿,別說頂一個時辰了,就是頂半柱香,那也夠嗆啊。
而且她們還不像謝珠藏,今兒累了,馬上就有女醫來揉胳膊揉腿。她們還得去貴人跟前伺候,半點也不得閒的!
熊嬤嬤緊緊地抿著唇,盯著謝珠藏。
謝珠藏端坐在銅鏡前,回看著熊嬤嬤。她目光如刀,脊背挺直,半寸不讓。
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她一步,也不想讓。
「請嬤嬤,教我?」謝珠藏聲音冷冷,手指在書封的「禮」字上,重重地一點。
這一聲,像擂鼓,讓熊嬤嬤心中一跳。
熊嬤嬤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令她氣勢如洪水泄閘。熊嬤嬤低眉,掩飾自己面上的猙獰,微微彎腰,壓下心中的不服:「喏。」
謝珠藏施施然站了起來,翻手壓在《禮典》上,聲音淡淡:「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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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嬤嬤請、請喝茶。按您演、演示的,我肩膀的幅、幅度總是……不太對。許是身量相、相差太、太大的緣故。」
謝珠藏從熊嬤嬤手中接過《禮典》,轉而看向了司籍。司籍在謝珠藏的目光下打了個寒顫。
司籍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她是真的已汗如雨下。就連熊嬤嬤,現在坐下來喝茶,手還有點抖,顯然是頂得頭暈了。
她可不像熊嬤嬤,熊嬤嬤身壯,她可真是有點挨不住了。
司籍看著那本《禮典》,恨不能給自己抽兩個嘴巴子——讓她自作聰明,挑了這麼厚的一本書!
司籍訕笑著看著謝珠藏:「眼瞧著就到了午膳時候,謝姑娘還是歇一歇吧。這宮規禮儀,也講究循序漸進。謝姑娘今兒也大有長進,今兒就練到這裡,如何?」
司籍也是萬萬沒想到,謝珠藏那細皮嫩肉的,怎麼就這麼能扛。明明早就累得直喘氣,她也明里暗裡勸了好幾次,就等著謝珠藏挨不住放棄。
可謝珠藏居然一聲苦累也不叫。只要熊嬤嬤走一遍給她看,謝珠藏必然標標準准地走一遍。
最可氣的是,謝珠藏還精益求精。熊嬤嬤走一遍還不夠,非說熊嬤嬤身量跟她差太多,要讓司籍跟著也走一遍,這樣她才好心裡有數,腳下不慌。
謝珠藏是腳下不慌,司籍現在是兩股戰戰,恨不得立時就軟倒在地啊!
謝珠藏笑了笑:「這就……結束了?」
司籍心中警鈴大作,忙不迭地點頭:「姑娘,循序漸進,循序漸進。熊嬤嬤,我們明兒再來。」
熊嬤嬤話都不想說了。
如果說她們面對的是普通的宮婢或宮妃也就算了,熊嬤嬤才懶得給她們做樣子。若是練不好,戒尺一打,也得服服帖帖。
可謝珠藏是誰啊,謝珠藏是先帝親封的皇子妃,曾經被昭敬皇后如珠似寶地捧在手心。玄漢帝憂心她的身子,特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
哪怕謝珠藏以後就是個空架子,可這個架子,也由不得她們面上的欺辱。玄漢國講究風評,熊嬤嬤和司籍只想著讓謝珠藏主動低頭,可從沒想過,真要把這本《禮典》壓在她的頭上,讓謝珠藏一病不起。
謝珠藏已經看明白了這一點。
她面上十分恭敬地把熊嬤嬤和司籍送出前星門,直到看不見她們的身影,阿梨才鬆了一口氣:「姑娘真厲害!」
謝珠藏臉上的笑意很淡:「不,這才只、只是……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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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玉韞本也以為謝珠藏會飽經磋磨,可等他急匆匆地從文華殿趕回毓慶宮,就發現謝珠藏正悠然自得地在喝荼蘼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