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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珠藏繡字的手一頓,但沒一會兒,她又繼續沉默地繡了下去。

  傳旨公公也並不介意謝珠藏的默然,他將拂塵隨手搭在肩上,提點阿梨等宮人:「後罩房久沒人住了,可得收拾收拾。陛下欽點的太子良娣,可不能怠慢了……」

  他的聲音細碎,傳不到謝珠藏的耳中。謝珠藏好似聽不見外界的一切聲響,她只全神貫注地繡著她的字。

  第一個字繡完了,她拿起一旁的剪刀,想剪去線頭。

  那剪刀用明黃色的緞布包裹著刀把,這黃色像極了聖旨的顏色,外頭夕陽暗紅的餘暉灑在刀把上,陰影明滅,裹挾著居高臨下,也裹挾著冰冷無情。謝珠藏的手下意識地一抖——

  她失手跌落剪刀,又慌忙去撿,剪刀的尖端竟猛地戳在她的繡品上!

  只是「撕拉」一聲輕響,可滿室的嘈雜聲驟然停歇。

  「啊。」謝珠藏唇齒翕張,只吐出了一個短促的音節。她怔愣地看著被一剪子劃破的繡品——那一划,剛好將那個總角之年的小娘子與餘下的人撕開。小娘子身旁的小郎君伸著手,可他們之間橫亘著裂痕,他怎麼也夠不著。

  謝珠藏呆呆地伸手去摸。

  繡布是上好的妝花緞,觸手冰涼如水。上頭的小娘子是笑著的,可謝珠藏的手上還沾著血,血染在小娘子的臉上,將那笑容也染涼了。

  謝珠藏泄了最後一口氣,頹然地垂下手。

  「娘娘,您快去勸勸殿下,他跪在養心殿前……娘娘!」宮人的聲音驚恐而急促,慌亂的腳步和腹中的滑墜,都不再令謝珠藏動容。

  謝珠藏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她太累了。

  她要休息了。

  *

  謝珠藏怔愣地俯身看著眼下的局面——她好像是死了,卻又好像是沒有死。

  阿梨慌忙把地上的「她」抱到床上,室內雜亂無章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宮女們奔走奔來,驚聲尖叫,腳步凌亂而又急促。

  阿梨緊緊地攥著她的手,跪在地上,哀聲地喚著:「娘娘,娘娘……娘娘您醒一醒……」

  謝珠藏哀憐地伸手想要去摸她的臉頰,告訴這個一直充當著自己的「口舌」的宮婢,她很好,多謝她。

  可是,謝珠藏的手穿過了阿梨的頭髮。

  謝珠藏錯愕地看著自己的手,她還沒回過神來,就聽到外頭凌亂、急遽的腳步聲:「阿藏!阿藏!」

  謝珠藏一震。

  她定定地看著奪門而入的人——太子玄玉韞手中揪著太醫的衣領,幾乎是連拖帶拽地把太醫拉了進來。

  謝珠藏有幾分茫然,她死了,對玄玉韞又有什麼不好呢?倒是他這麼粗暴,把德高望重的老太醫嚇得臉色青白,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有損他儲君的威儀。

  玄玉韞已沒有什麼威儀。他雙目通紅,如同一頭籠中的困獸,他不停地在房中來回地走動,目光死死地盯著謝珠藏,即便腿磕到了桌角也無動於衷。

  有人進出,帶進了秋風。

  玄玉韞一喜:「孤看到她眼皮動了,阿藏是不是要醒了?太醫!阿藏是不是要醒了?」

  太醫顫抖著收回搭在「謝珠藏」身上的手。

  謝珠藏錯愕地看著雙目緊閉的自己——「她」明明一動未動,只是秋風吹動了發梢。

  太醫也顫抖著收回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扭頭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一個頭,然後再也不肯抬起來:「殿……殿下……節……節哀……」

  太醫這一瞬,好像也變成了口吃的她。

  東宮哭聲乍起,太醫的話如同濺入油鍋的水,一瞬令整個死寂的東宮再一次活泛起來。

  謝珠藏側耳聽著,總覺得這哭聲里,許也不乏解脫吧。畢竟,像她這樣不倫不類地占著東宮主母之位的太子妃,沒了,許也不是什麼壞事。

  可為什麼,玄玉韞偏不信呢?

  謝珠藏怔怔地看著玄玉韞疾步衝到她的床邊,死死地抓著太醫的手:「不可能!給孤再把脈!」

  東宮哭聲更響,連太醫都哭了。玄玉韞駭然回頭,厲聲呵斥:「給孤閉嘴!阿藏沒事,不許哭!不許哭!」

  他聲嘶力竭,可外頭的哭聲依舊源源不斷地傳來——太子妃崩逝的消息,如潮水一般,已經涌開了。

  玄玉韞崩潰了:「滾!都給孤滾!」

  人流慌亂地離開這間血腥氣濃郁的房間,就連昏死過去的阿梨也被扶著帶了出去。

  謝珠藏也有些慌了,她從未見過如此崩潰的玄玉韞——他永遠鎮定、冷漠,而又強勢。她少時聽人唱《白石郎曲》,便覺得這世間只有玄玉韞才當得其中「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的稱讚。所以,旁人說她配不上玄玉韞,她也認了。

  可謝珠藏走不開,她的魂魄只能停在那幅刺繡上。她只能看到玄玉韞爬到床上,抱著她的屍身。她身下的血侵染了他月白色的長衫,映出不祥而又悲哀的色澤。

  「阿藏……阿藏……」他貼在她的耳側,聲音親昵而又沙啞:「我不逼你說話了,你醒來,朝我笑一笑,好不好?我回絕了父皇,我不會納妃,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你不要怕醒過來,好不好?」

  「阿藏,你說過會陪我一輩子的,我還留著字據,你不能抵賴的。」玄玉韞抱著她,騰出手去慌亂地翻出一個小貓撲蝶的荷包——這荷包與他身份不相稱,顯得不倫不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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