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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無力落在了被褥上,眼角一滴淚悄無聲音滑入鬢角。

  窗外須臾之間,風雪大作。

  第86章

  日光熹微, 滿城風絮。

  岸邊老樹微搖, 樹下碧湖粼粼。

  燕稷站在巷子口, 眼前是人聲鼎沸的皇城白馬街, 四周人來人往,路邊酒坊旌旗在微風中輕動, 柳絮在上面拂過落到邊上人家,人家外是家茶館,說書人驚堂木一拍, 底下人聽的如痴如醉。

  他怔怔看著,突然聽到邊上傳來蒼老的聲音:「小娃娃, 你站在這裡做什麼?你家大人呢?」

  小娃娃?

  燕稷愣了愣,下意識低頭看過去,入眼一雙白嫩肉嘟嘟的手,和他之前纏綿病榻的時候那雙瘦骨嶙峋的手半點都不一樣, 燕稷頓了頓,伸手把袖子往上提了提,就看到自己手腕上還戴著一個掛著鈴鐺的長命鎖。

  燕稷手指不可抑制顫抖起來。

  他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覺著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了,熟悉是因為這地方的確是他生於斯長於斯的地方,陌生則是因為, 這是許多年前的京城白馬街。

  ……

  輾轉幾世, 他居然又重生回了小時候。

  他眼神有些恍惚。

  重生意味著死亡。

  那眼睜睜看著他死去的謝聞灼, 要怎麼辦呢?

  「小娃娃?」那人見燕稷一直不說話,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看著有些擔心, 「別怕,我是這家酒館的掌柜,你是尋不到家了嗎?」

  燕稷回神:「不是的,我是和爹爹一起出來的,他去買書了就讓我在這裡等……伯伯,你家的酒好香,我聽爹爹說越陳的酒味道越好,你家的酒應該有好多年了對不對?」

  說起自家的酒,掌柜與有榮焉,也不在乎面前站著的是個小孩子,笑起來:「那可不是,我家酒坊百年字號,酒水好是京城誰都知道的事。」

  他回頭看了一眼,聲音有幾分感慨:「剛才開的那一壇酒還是天成四十九年封的,一眨眼四十年就過去了,我也老了。」

  天成四十九年,四十年。

  燕稷在心裡默默算了算,一愣。

  正巧是天寧二十六年。

  燕稷無意識點了點頭,眼前的掌柜自己也有個和燕稷年紀相仿的小孫子,看他很是喜歡,剛想繼續說些什麼,忽然聽到邊上茶館裡說書人驚堂木一拍,聲音洪亮。

  「老夫這次要說的是前不久東嘉關一戰,諸位也知道,這一戰可謂艱險,賀將軍父子率軍赴關,以一當百所向披靡,端的是英勇無雙。可惜天妒奇才,雖成功退敵,卻魂留疆土,而這其中細節,且聽老夫慢慢道來……」

  燕稷心頭一跳,眼神朝著掌柜身後的牆上看過去,那邊掛著一本大啟國曆,上面停留的一頁清晰入眼。

  六月十九。

  大啟天寧二十六年,六月十九。

  是燕稷不清楚,卻被賀戟,謝聞灼和傅知懷清晰記著的初見時候。

  燕稷心裡油然而生出一種預感,這樣的預感讓他心裡突然發燙。

  眼前的掌柜接著出了聲:「賀將軍真是可惜了,明明是那麼好的人,現在一家幾乎都去了,只剩下一個最小的孩子,平日裡表面上看著還是沉穩的模樣,可我好幾次都看到那孩子躲在巷子沒人的地方偷偷哭……」

  燕稷幾乎是脫口而出:「賀戟?」

  掌柜愣了一下:「好像是這麼個名字,你認識他嗎?認識的話就去看看吧,那孩子也怪可憐的,以後就只剩他一個人了,這日子可該怎麼過。」

  聽他這麼說,燕稷心裡也難受起來:「我這就去看看。」

  說罷,他和掌柜道了謝,轉身朝著巷子跑了過去,路過拐角的時候看到邊上有一個賣首飾的攤子,燕稷一眼就看到了上面擺著一塊白色玉佩,樣式普通質地粗糙,可燕稷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後來被賀戟小心翼翼放著視若珍寶的那塊玉佩。

  燕稷停下來問了價錢,攤主是個年輕人,看著是個小娃娃,笑眯眯回答:「十文。」

  這價格很良心。

  可燕稷就是連一文也沒有。

  燕稷摸了摸鼻子,沉默著在攤子前站了一會兒,再次往前走時,手腕上的長命鎖沒了,手裡卻多了一塊有著溫潤光芒的白色玉佩。

  巷子深處。

  燕稷走近,就聽到遠處傳來帶著壓抑的哭聲,聽得出這聲音的主人已經儘可能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可即使這樣,哭聲里痛苦和絕望還是濃到化不開。

  他隨著聲音往前走,很快看到了躲在陰暗角落裡的人,他縮成一團,低頭捂著臉埋進膝蓋,輕輕顫抖著,喉間時不時發出壓抑破碎的哭聲,像一隻被困在絕望里的困獸。

  多年後性子沉穩堅韌,縱橫沙場所向披靡的白虎營首賀長信,曾經也不過是一個因為悲哀和絕望無措到只敢偷偷躲起來哭泣的孩子,而究竟要多大的疼,才能讓一個脆弱的孩子蛻變成後來堅不可摧的賀戟?

  燕稷覺得很心疼。

  他放輕了腳步,朝著角落裡的賀戟走了過去,後者沒發覺他,埋首膝間小聲哭著,燕稷在他身前停下,深吸一口氣,輕聲喚了他一聲,而後在他抬頭時笑眯眯將手裡的玉佩放在了他手中:「我是燕稷,你叫什麼名字?」

  背後是人聲喧囂,耳邊有清風柳絮,賀戟呆呆抬眼,在淚眼朦朧中看到一個逆光站著的絳紅色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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