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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為他把這些隱藏的很好,卻不知道,有些情緒其實是藏不住的,就像現在——
那種小心翼翼,甚至可以說是帶著諸多祈求的眼神, 就那麼清晰的落到了傅同的眼睛裡,再怎麼克制都沒用。
這樣的眼神讓傅同覺得心好像被燙了一下,他很難用語言來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只覺得心裡最重要的位置好像缺了點什麼,空落落的,壓抑極了。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低頭避開了傅潛淵的四線,不再看他。
以為這是拒絕,傅潛淵一怔,眼神瞬間黯淡了許多,卻在這個時候,聽到傅同的聲音響了起來,輕聲喚他的名字:「傅潛淵。」
傅潛淵看著他,眼裡的期望與祈求愈加清晰。
傅同低著頭:「……陪我在山上走走吧。」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此時之於傅潛淵和救贖沒有任何區別。
傅潛淵眼裡的黯淡散去,幾乎是在瞬間應了聲:「好。」
說完覺得還不夠,接著問傅同:「崽崽,你想去哪裡?龍眠澗還是松柏林?」
「只是隨便走走而已。」
傅同看他一眼,說完這句話就沒再出聲,轉身朝山下走去,傅潛淵隨著他一同往前走,一路看過松柏澗水,和澗水旁顏色溫柔的小花。
昨日荒蕪枯敗的龍洵山,只不過隔了一天,便因為主人的歸來重新有了璀璨的生機。
只不過這份生機暫時無人欣賞。
傅潛淵的視線從始至終幾乎都停在身邊人的身上,無暇顧及其他,而傅同說隨便走走,就真的是隨便走走,沒去他從前喜歡的那些地方,只直直往前,往山上更深更遠的地方走。
山上的風漸漸停了,遠處日落將熄,夜色漸漸覆蓋。
在夜徹底來臨之前,傅同終於在一片花叢前停下了。
顏色很溫柔的花,在四周暮色里仿佛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白霧,漂亮極了,但傅同知道,這並不是它最好看的時候,等到入夜,山上的一切都被墨色覆蓋的時候,它會在夜色沉沉里璀璨,明亮如天上的繁星。
它的名字是傅同取的,名字叫晚照,是傅潛淵從前最喜歡的花。
他感知到天道召令離開龍洵山的那天,傅同送給他的花就是這種。
傅潛淵看著面前的晚照花叢,想到他離開的那天和後面這一千五百多年裡發生的事,心裡瑟瑟,什麼話都沒說。
傅同的心情倒是還好,俯身摘了幾朵花捧在手裡,看著它輕輕笑了。
「還記得它麼?晚照。」
傅同偏頭看傅潛淵。
「我記得你當初最喜歡它,所以我總是漫山遍野的找它,想帶回去送給你,但它太少了,我在山上找來找去也只能找到那麼兩三朵,微不足道的一點點,放在家裡不特意看的話根本都看不到。」
「看得到的。」
在傅同這些話後,傅潛淵終於出了聲,沉沉的響在傅同旁邊。
怎麼會看不到呢?
家裡璀璨又溫柔的花,是他的崽崽帶著繾綣的心情,特意找回來送給他的禮物,但小崽崽容易害羞,所以從來不這麼說,只說是在外面玩的時候看到了順手帶回來的,卻忘了身上還帶著沒有來得及清理的枯枝和塵土,更沒看到他把花送到傅潛淵面前時,歡喜明亮又藏著害羞的眼神。
他的崽崽,看著驕縱任性愛鬧小情緒,其實骨子裡比誰都要柔軟。
家裡每天兩三朵的花,二百三十年來一天不落,是孟歧自己覺得微不足道,卻深深刻在傅潛淵心裡的溫柔。
傅潛淵總是會為此感到心動。
但現在,比起心動,傅潛淵感受到更多的是心疼。
因為傅同接下來的話。
「曾經,我找不到它,以為它就是少,直到後來你離開了龍洵山,我開始找你。」
「瘋了一般的找你。」
「那段時間,我找遍了山上所有的地方,連那些最偏僻的角落都沒落下,不知道去找過多少次,後來忘記了是在哪天,我找到了這裡,才知道我找不到它,不是因為它少,而是因為我找錯了地方。」
「……」
「只是我沒想到,晚照是這樣,你也是一樣。」
傅潛淵一怔。
傅同卻還是在笑著,把手裡的花捧在一起繞成花束,緩緩遞給他。
「我找了你那麼多年,沒找到,不是因為你不在,而是因為我也是找錯了地方。」
「山巔和山脈,那麼近,近到走過來只要二十多分鐘,連我們剛才那段路一半的距離都沒有。」
「我卻找了一千五百年,都沒找到你。」
傅同看向傅潛淵,臉上笑意未變:「你說,是不是很可笑?」
「……」
心臟被丟進碎石堆里來回碾磨是什麼感覺?
傅潛淵沒嘗過,但他覺得,再如何也不會比他現在更疼了,讓他的眼睛在這一瞬間裡好像都湧起了濕意。
他看著傅同,以前在這種時候,還能說出一句蒼白的對不起來,即便傅同不喜歡聽,現在卻只剩下滿心瑟瑟,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他只能沉默。
最後一層暮光在簌簌山風裡終於熄去,夜色覆在龍洵山上,但並沒有陷入黑暗,漫天的星辰明亮,綴在夜空上,一點點映出了底下兩個人的模樣。
夜色靜謐里,最後,還是傅同先出了聲:「傅潛淵,我覺得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