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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同沒看到。
他低頭看著紙盒裡的碎片,聲音很平靜:「想起什麼?」
想起真實的過去。
簡簡單單的七個字,平時說出來最多只要兩秒,這時卻成了再困難不過的事,壓在心裡就是說不出口。
不是沒法說,是不敢說。
傅潛淵知道,有些話溫融說的其實沒有錯,無論是從前還是現在,那些不堪的事都是因他而起,傅同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清楚,卻生生把所有的後果都承受了。
從前掙扎煎熬,一步步走到今天,幾近窮途末路。
傅同是這樣,他是這樣,兩個人之間的感情其實也是這樣。
因為一千五百多年前的那次不辭而別,傅同已經不願見他了,有選擇的話能避則避,說是厭他至極也不為過,現在再加上這些事,怎麼辦?
他們之間真的還有迴轉的餘地麼?
傅潛淵從前覺得有,現在卻不確定了。
他閉了下眼睛,種種情緒無法言說,而就在這個時候,聽到傅同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確實想起來了。」
傅潛淵心一沉,無盡的驚懼和惶恐瞬間籠在心上,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淹沒了。
他站在那裡,看向傅同的眼神近乎絕望,像是一個臨刑的犯人,困在一方已經沒了任何退路,只能等著懸在上面的刀落下來,漠然的把他這一生盡數斷送。
但這把刀到底是沒有在這個時候落下來。
「我想起來這隻手環是誰送給我的了。」
傅同開口,說出來的是傅潛淵意料之外的答案。
傅潛淵一怔:「什麼?」
傅同自行把他這句問話理解成了是在問是誰,笑了笑:「你也認識,就是我們之前去的那家寵物店的老闆,江阮。」
「江阮?」
傅潛淵微微皺眉,之前和江阮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就察覺到了這人身上的氣息似人也非人,是被刻意更改過的,但江阮與他而言陌生的很,傅潛淵想不出來他和這些事能有什麼關係。
而且到為止,這人讓他們看到的一面一直都是善意的,這種善意是真是假,為何而來,傅潛淵也都還不知道。
「我想我得好好謝謝他,剛才說覺得是這個手環救了我也不是憑空而來,是因為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
傅同看向傅潛淵,輕聲說。
「這段時間,就是從渡陵回來之後,我看到了很多你們看不到的怪物,怎麼也趕不走,密密麻麻一圈一圈的環在我周圍,和我說很多亂七八糟的話……無時不刻。」
「那些話可真難聽,說是誅心也不為過。」
「我當時很恐慌,也很害怕,所以情緒一直都不太穩……你應該也感覺到了吧?偏執陰鬱陰陽怪氣,情緒沒辦法控制時好時壞,古怪的和精神病患者沒什麼區別。」
傅潛淵微微皺起眉:「別這麼說你自己。」
他不想聽任何人說他的崽崽不堪,即便是傅同自己說,也不行。
傅同卻不在意。
「沒什麼不能說的,事實罷了。」他笑笑,「其實它們說的那些話沒什麼特別的,翻來覆去的就是那幾句,我之前在夢裡已經不知道聽到過多少次了,按道理說不該再為它們所動才對。」
「但我不行。」
「無論聽多少次,那些話還是會讓我覺得特別崩潰,你知道崩潰是什麼感覺麼?」
「……」
傅潛淵沒應聲,或者說,是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傅同,眼瞳沉沉的,深不見底。
沒得到他的回應,傅同也不在意,又笑了一下。
「其實我也說不上來那是什麼感覺,就是覺得,不想再經歷一次了。」
傅同對上傅潛淵的視線,一雙眼睛明淨通透,仿佛要映到傅潛淵的心裡去:「那段時間我心裡總是不受控制的想到一些很陰暗的事,我嫉妒很多人,見不得他們比我過得好,甚至想讓他們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我控制不住,一看到他們,我心裡的暴虐就開始洶湧的往外撞,裡面滿是把這些人摧毀殆盡的殺欲。」
「從溫融到溫琅,再到其他數也數不清的人,我都嫉妒,我都憎惡,我都恨。」
「這種殺欲越來越濃,越來越不受控制,最後就是你。」
「一厘米。」傅同抬手,朝傅潛淵虛虛比出一厘米的距離,「這麼點,只差這麼點,我就要用你親手為我所鑄的這把刀殺掉你了。」
「傅潛淵,你說,這是不是件很糟糕的事?」
何止是糟糕。
傅潛淵眼神晦澀,聲音仿佛被堵著,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但他其實很想告訴傅同,他知道崩潰是什麼樣的感覺。
無望,困頓,覺得一切已經窮途末路,自我毀滅才是最後的救贖。
就是因為這種感覺,在看到傅同握著刀刺過來的時候,他才沒躲。
躲什麼呢?何必要躲?
太煎熬了,兩個人都沉浮在裡面痛不欲生,不如做個了斷,徹底解脫。
……
崩潰到了極點,其實也就無所謂了。
傅潛淵的心沉沉的,他看著傅同,眼裡的沉痛觸目驚心,卻在這個時候,看到傅同笑了。
「很糟糕,不過還好,最後我們……我還是熬過來了。」
傅同朝著他笑,燈光下垂映在他眼裡,像是一點又一點的星辰,微微小小,卻明亮的像是能把世界都照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