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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性情向來冷,以前在龍洵山上時都很少有這種模樣,更別說重逢之後,傅同上次看他這樣,還是在小時候偷跑出去玩雪不慎從懸崖上跌下去的時候。
那天他弄破了爪子,身上也都是傷痕,傅潛淵抱著幫他治傷,全程都是這樣的臉色。
大家長式的威勢。
陰雲里的劫雷還在繼續,落在結界上依舊驚人,但傅同居然不怕了。
傅同不得不承認,無論他和傅潛淵之間以前發生過什麼,有這人在的時候他都是很有安全感的。
但現在的場面好像有點尷尬。
傅同尾巴小弧度的晃了一下:「這個,嗯……這些問題我們回家再說怎麼樣?」
我們。
回家。
這兩個字毫無疑問的戳中了傅潛淵心裡最柔軟的地方,他抿了抿唇,到底是沒有難為懷裡的小崽崽,朝江堤上的人傳話:「結界,撤掉。」
他說的是控制瀧水上亡靈的那個結界,饒涉雖然不解,但他一來對傅潛淵有種腦殘粉的信任,二來他們其實也要撐不住了,應下後依言撤了結界。
沒了結界的束縛,四周須臾之間斥滿鬼哭,無數道灰影懸空而起,從四面朝著劫雲圍了過去。
傅潛淵用結界把他們籠住,低頭看向旁邊被敲暈的蛟龍,眼裡掠過淡淡的笑意:「你做的?」
傅同坦然點頭:「他有點煩。」
傅潛淵便笑了,也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強行把昏睡著的蛟喚醒了,他睜開眼,也不顧停在上方的渡劫雷,盤在半空猙獰的朝傅同看了過來。
傅潛淵皺起眉頭,手指稍稍往下一點,剛才還懸在半空中威風凜凜的蛟龍便狼狽的跌到了江水裡,傅同覺得人家挺無辜的,剛想讓傅潛淵別那麼粗暴,就看到那隻蛟的身上慢慢籠上了一層金光。
金光里,蛟龍似蛇的鱗片上纏上白霧,在裡面漸漸成了覆著金光的龍鱗,爪間生出五趾,頭上的短角也開始一點一點往外生長。
蛇五百年化蛟,蛟過千年行水得龍身渡劫。
這中間是漫長的歲月,但傅潛淵卻能不受修行時間的限制,直接讓這隻走蛟行到一半的蛟在瀧水裡化龍。
江堤上面的人都愣住了,這樣的場面,他們這一生里別說見,就連聽都沒聽過。
不敢想像。
難以置信。
但現實就擺在眼前,他們站在這裡,親眼看著水下的蛟頭上長出龍角,身周籠起雲霧,身上覆上一身金鱗,眼瞳也是日光的顏色,全然沒了之前的狂態,很溫和的模樣,離真正的龍只剩下一步之遙。
渡雷劫。
傅潛淵揉了揉懷裡崽崽的頭:「這是他的渡劫,誰都不能也不應該幫他承受,如今他有了龍身,因果已還,能不能扶搖直上還是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傅同點點頭:「我知道,但瀧水的亡靈們還……你打算怎麼做?」
說話的人或許沒注意,但話里藏著的信任和依賴其實一覽無遺。
傅潛淵眼神緩和,低頭在他毛絨絨的尾巴尖尖上親了親,傅同驚愕的看過去,傅潛淵卻已經移開了眼,抱著他退到河堤上後撤去結界,抬手朝瀧水一點。
一瞬間,江水四起,一半朝夏瀧洶湧而去,一半藏著金光把周圍的魂靈覆在了水下,而幾乎是同一時間,劫雷自天邊落下,黑雲急雨中,雷霆萬鈞。
這才是真正的渡劫雷。
四周儘是刺目的雷光,傅同睜不開眼,乾脆埋在了傅潛淵的懷裡,什麼都不看到,但能聽到江上的雷聲,仿佛沒有休止一般,自雲中滾滾而來。
傅同有點不太習慣這樣的聲音,忍不住縮了一下,接著突然感覺頭上一暖,傅潛淵捂著他的耳朵,低聲問:「害怕麼?」
傅同搖了搖頭:「不怕,就是吵,還有你能把手放開麼?說好的捂呢,揉什麼揉。」
傅潛淵貼在他耳邊笑了一聲:「我沒捂麼?」
傅同:「……」
是捂了。
捂著用掌心揉,也是挺厲害。
他瞥了傅潛淵一眼,自以為很有殺傷力,卻忘了他現在的模樣是又白又軟的毛絨團,眼睛軟乎乎濕漉漉,無論做什麼都像是在撒嬌。
傅潛淵沉默幾秒沒能把持住,揉耳朵外還捏了捏崽崽的尾巴尖尖。
傅同:!!!
睚眥先生忍無可忍,低頭咬住了傅潛淵的手,被咬的人半點反應都沒有,甚至還在傅同鬆口後在他咬過的地方親了親。
間接親吻。
棒極了。
傅同沒想到他能這麼不要臉,眼睛瞬間睜圓了,不可置信的朝面前的人看了過去,傅潛淵笑了笑,突然又把他的耳朵捂住了,傅同剛想說他臭不要臉耍流氓,就聽到江上傳來一聲巨響。
「嘭——」
懸在半空中的龍重重落進江里,江水隨著朝四面洶湧而去,差點把江底上的人掀了下去,還好都貼著避水符,才不至於太狼狽。
傅同沒見過這樣的場面:「這是怎麼了,不會是渡劫失——」
後面的敗字還沒出口,眼前已經有了答案。
天邊的黑雲盡數散去,須臾之間朗朗晴空,金色的龍籠著雨霧華光自江下而出,身後擁著萬千魂靈,遙遙朝江堤的方向低下了頭。
一隻自雷劫而生的金龍,萬千目光清澈的魂靈,齊齊站在明朗日光里,低著頭向他們表達自己的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