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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夜風已很涼了,胤祺下意識緊了緊披風,深吸口氣緩緩呼出來,卻仍覺著胸口有些隱隱的發堵。

  他其實早知道這奪嫡之爭是該有多無qíng的。前世演戲的時候,比這更卑劣更見不得光的手段多得是,臉上明明還帶著親近溫存的笑意,手下的刀子卻說捅就捅,彼此挖坑下套打得不死不休——可那些畢竟都只是戲說,都只是故事裡的事,哪怕是再入戲的演員,所能體會的感受也絕不及親身經歷的萬一。

  “太子既然敢叫老八知道他賣官,就一定還留著什麼後手。這一回倆人擺出來的都是玉石俱焚的架勢,怕是都鐵了心打算把對方往死里禍害的。也不知明兒的朝堂上,皇阿瑪心裡又該有多難受……”

  一夜輾轉,次日一早還未及四更,胤祺便已起了身。頭一回正正經經地穿戴了親王規制的朝珠補服,上了特意備好的轎子,一路往太和殿去了。

  雖說平日裡的御門聽政地點不定,在乾清宮、暢chūn園澹寧居甚至避暑山莊的勤政殿都有,可一般只要皇上在京中,每月初一的大朝都是固定在這太和殿的,也是每回官員到得最齊的一次朝會。胤祺起得不算晚,乾清宮離著太和殿也總要比宮外甚至城外的要近上不少,可一到了太和殿,外頭卻依然已站了不少的大臣,一片密密麻麻的頂戴叫人看著便只覺眼暈得很。胤祺轉身就想再回轎子裡頭待一陣,後頭卻已傳來高士奇的聲音:“五爺,您的摺子——可能寫得有點兒拗口,您趕緊先熟一熟,免得到時候念錯了……”

  “放心,寫摺子我不擅長,念摺子起碼還是會的。”

  念台詞本來就是做影帝的最拿得出手的技能,更何況還用不著背下來,不論是多拗口的東西,通順流暢地念上一遍還是沒什麼難度的。胤祺胸有成竹地淡淡一笑,接過了摺子一目十行地看過了一遍,心裡頭便已大致有了數。順手將摺子塞進袖子裡,笑著朝高士奇一拱手道:“有勞高大人了,大人可也是從乾清宮過來的麼?”

  “不瞞五爺,臣的轎子就是追著您後腳一路過來的……”

  寫了一通宵摺子的五爺黨中堅力量高大人苦笑一聲,又引著胤祺往門口走過去:“今兒正四品往上的官員都會來,恰逢秋闈結束,各省學政也都要來匯報今年的鄉試qíng況——只不過山東的學政剛叫您給撤了,所以這山東的估計得您親自來才行。”

  “……”胤祺忽然停住了步子,轉頭看向一旁的高士奇,默然半晌才終於沉痛地道:“可是——我也不知道山東今年的鄉試qíng況……”

  他一向都是只管出主意不管辦事的,下了個清查抄家的令就沒再管過,裁撤了哪些官員都是施世綸擬的摺子,他忙著出考題收拾貢院也就沒再沒細瞅,直接用了印就給遞上去了。想來施世綸大概也是覺著他都當了主考官了,自然也不該不清楚這鄉試的qíng形,所以也就不曾特意跟他提起過,可放榜的時候他還在補覺,雖然請考上的舉子吃了一頓鹿鳴宴,也總不能指望著他靠這一頓飯,就能把那些個人都給記住誰是誰……

  “這——”高士奇一時卻也覺著有些頭大,語塞了半晌才又大義凜然道:“不妨事,臣替您跟萬歲爺說一聲,萬歲爺肯定叫今兒就不報這個了。反正每年也就是走個過場,大傢伙兒聽著都快睡著了。”

  “這麼著居然也能行?”胤祺好奇地挑了眉,只覺著這大朝會的嚴謹程度在心裡連著往下掉了兩個檔次,“我還以為大朝會的流程都是定了的,誰都不能改的呢。”

  高士奇連忙搖了搖頭,又忍不住輕笑道:“不不,理論上咱是都定下來不能改了的——不過誰叫出狀況的是五爺您呢?反正您也從來都不是在理論裡頭的……”

  兩人說話間,已陸陸續續的有官員認出了胤祺上來請安。胤祺一邊兒客客氣氣地還著禮,一邊兒不著痕跡地扯了扯高士奇,壓低了聲音道:“我也就是這幾年才沒總是在京里待著,京中居然就有了這麼些個我都叫不出名兒來的官員麼?”

  “咱們朝二品往上的官員大都是幾年一輪換,光看著這官名一直在變,可您見著總歸都是那些個老面孔。剛才來拜您的大多都是些個三四品的官員,您不認得倒也正常,回頭老上您府上走動走動,您也就都認識了。”

  高士奇笑著應了一句,說出的話卻叫胤祺不由警惕了起來:“什麼叫上我府上走動——剛才的那些個莫非也都是‘閒著沒事兒瞎折騰黨’的不成?”

  閒著沒事兒瞎折騰黨的中流砥柱高大人誠懇地點了點頭,望著胤祺一臉震驚絕望的神色,卻也忍不住失笑道:“爺,您別犯愁啊,這有人給您跑腿兒辦事不還是挺好的?您還不用想法子養著他們,萬歲爺都幫您養著了——您看下官,不就是拿著萬歲爺的俸祿替您寫著摺子,有用處的時候還是挺方便的……”

  他說的一本正經qíng深意切,胤祺卻半點兒都不買他的帳,抱了胳臂不滿地搖搖頭道:“我一共就請您寫了兩回摺子,看您念叨的——我都找李大人寫了多少回了,人李大人也從來都沒說什麼。師兄也沒少幫我寫,有時候還寫完了就直接幫我jiāo上去,都省得我看了。”

  “您可是就找下官寫了兩回,一回是封親王的謝恩摺子,一回是這舞弊案的陳qíng摺子,都是少說得能念上兩刻鐘才算夠格的……”

  剛挑燈夜戰了一宿的高士奇只覺著yù哭無淚又哭訴無門,頭一回體會到了作為五爺黨心裡頭的苦楚——可真羨慕王鴻緒那個jian猾的老東西,當年jiāo的密摺子裡頭那些個流水帳的廢話實在給五爺心裡留下了太深的yīn影,如今這寫摺子的活兒就算輪一圈兒都不帶輪到他的……

  不過說這一會兒話的功夫,天邊便已隱隱泛了亮光,高士奇去迎萬歲爺的鑾駕去了,胤祺則很快就身不由己地陷入了一群兄弟的包圍裡頭。一手按住了差不點兒就要穿著貝勒服往自個兒身上蹦的老十三,一手推開恨不得黏在自個兒身上的小九,胤祺忍了又忍,終於還是忍不住衝著一旁揣著袖子旁觀的自家四哥提出了qiáng烈的抗議:“四哥,你都不幫我!”

  “好了好了,這麼多人呢,成什麼樣子。”

  胤禛從善如流地幫了一把,把老十三按在原地,淡淡瞥了一眼還要跟著耍賴的老九。也不說話,只是抬手扶在胤祺的背上輕推了一把,就把他解救出了兩個臭小子的包圍,一塊兒往太和殿的門口走去。

  胤禟眼睜睜看著自家哥哥就這麼又被四哥給拐走了,氣得在後頭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地一個勁兒比劃,卻還是沒膽子衝上去真打上兩拳。他打小兒就對著自個兒這個四哥十二分的不順眼,倒也不是因為xing格不合或是跟老八玩兒得好,只是單純對這個經常把五哥給搶走的四哥怨念頗深罷了。只是自打上回把自家二侄兒偷渡出去被四哥打了一頓,他就從對這個總跟自家哥哥特別親近的四哥的嫉妒眼紅,直接升級到了見著這個四哥腿就打哆嗦的犯慫發軟——畢竟再怎麼也是直接烙印在屁股上的深切恐懼,實在不是那麼容易就克服得了的。

  “你又嘚瑟,萬一四哥一回頭,你還得抱著腦袋蹲地上。”

  老十三撇了撇嘴把他按下來,又把人扯到了一邊兒,壓低了聲音道:“你這些日子潛伏得怎麼樣了,弄清楚那老道士是怎麼回事兒了沒有?”

  “別提了,也不知道是老八對我起了疑心還是怎麼著,最近老是偷偷摸摸拉著老十跟那個牛鼻子老道一塊兒說話,也不帶著我。我連那老道士的面都只見過那一回,更別提弄清楚他的來歷了。”

  胤禟無奈地擺了擺手,又頗有幾分哭笑不得地搖頭道:“你說我也是閒的,居然派人去問七哥他遇著的那老道有什麼明顯的特徵沒有。盼了大半個月信才送回來,結果人家跟我說,特徵是鼻子上有個環兒……”

  雖然明知道是挺嚴肅的一件事兒,胤祥卻還是沒能忍住失笑出聲,直笑得捂著肚子蹲了下去。胤禟好歹還有點兒當哥哥的責任感,趕忙把他從地上扯了起來,瞄了瞄四周見著沒人看過來,才咳了一聲一本正經地點著他的肩,假意虎著臉沉聲道:“這麼多人看著呢,成什麼樣子!”

  “噗……九哥,不是——你別逗我,一會兒御史台又該參我御前失儀了……”

  胤祥笑得直揉眼睛,連清了好幾聲嗓子才總算緩了過來。正盡力平復著氣息,忽然見著胤禟的目光落在了自個兒身後,下意識跟著望過去,才發現老十四不知道什麼時候居然無聲無息地湊了過來。

  自打年初他們幾個一塊兒挨了頓打,這個老十四就安分了不少,好歹沒再跟他們兄弟幾個鬧過什麼不愉快。只是前陣子聽說跟德妃娘娘吵得挺凶,還牽連進了大阿哥跟惠妃娘娘,最後還是四哥親自趕過去才給平復了下來,皇阿瑪一怒之下就把這個老十四給禁了足,直到前兩天才給放了出來。

  胤祥一向是人待我好三分我待人好十分的xing子,這一年見著老十四都沒怎麼再跟他較勁,心裡頭也由衷覺著高興,做什麼差事也老是拉著他。先頭的幾次老十四還多少有些鬧彆扭,後來也就終於漸漸放得開了,只是還多少有些個拉不下面兒來跟他們一塊兒廝鬧,說話間卻早已沒了前些年那帶著刺逮著誰扎誰的惱人勁兒。

  見他們一齊看了過來,胤禎便朝著他們兩個點了點頭,也不過去,只是攏著袖子抿了嘴在後頭站著。見著他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胤祥忙過去扯著他的腕子把他拉了過去,關切地低聲道:“十四——怎麼了?”

  “我今天出來的時候,在街上看見了一個道士,不知道是不是你們說的那個。”

  胤禎略一沉吟才低聲開口,又頓了片刻才繼續道:“我叫轎子接著往前走,自己跟了一段,本想看看他會往那裡去,卻一路跟著他到了一個死胡同。我沒敢進去,只是在外面盯著,誰知他再出來的時候,居然就變成了一個尋常模樣的中年文人,至多只有四十歲出頭。”

  “七哥遇著的那個,還有我在老八府上見過的那個,都是看上去得有七八十歲的白鬍子老頭兒……要真是十四見著的這一個人,莫非他不只是個假道士,甚至連年齡面貌跟名字——都是假的?”

  胤禟沉吟著摸了摸下巴,微蹙了眉琢磨一句,又搖搖頭低聲道:“這得是什麼人,用得著這麼改頭換面藏頭露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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