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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道士唱這齣岳母刺字,自有一種耿耿精忠的氣勢,何秀唱起來則又是另一番風味,婉轉又堅韌,仿佛可以想見岳母的愛子之心與報國之志,一腔深情,滿懷期望,伴著唱詞,娓娓道來。

  顧岳又走神了,對手中的書視而不見,反倒是那一句句唱詞字字清晰。

  岳母刺字這一折戲不算長,何秀唱完之後,何表叔讚賞地道:“秀秀記性真好,一點沒打岔就全唱下來了!”

  顧岳忍不住側過身看著何秀問道:“詞本上的字你也都認得?”

  昆明城裡,新式學堂里的女學生不算太少,但是到了鄉里,能識得一些字的女孩都極為少見,何秀若是認得全這數十頁詞本上的字,那真是太難得了。

  何秀藏在羅老太身側,帶著些羞意,卻又不無驕傲地答道:“我家裡詞本上的字,都認得了。”隨即又有些失落地道:“只是不怎麼會寫。”

  顧岳道:“毛筆字是要從小練起,得有好字帖,還得有先生指點,這個的確不容易。倒是自來水筆,簡易得多,上得兩三年學的學生,認真一點,都能寫得過得去。”

  何秀道:“聽說那個筆是洋人的東西,貴得很吧?”

  的確很貴,尤其是和普通毛筆比起來,更是貴。

  顧岳覺得自己的考慮很是不周。

  何秀感慨道:“要是有什麼筆,又容易學容易寫,又便宜,那就好了。”

  有一句沒一句地說了一會,顧岳問起何秀家裡都有哪些戲的詞本,何秀答道,有《三國》、《說岳》、《說唐》、《明英烈》四套全本,再有一些明山和尚伏虎之類的折子戲。顧岳說起自己在昆明時看過幾回文明戲,說的都是白話,講的都是現時的人與事,也很有趣。何秀有些嚮往地道,衡州城裡有時也會演文明戲,只是這鄉里肯定是看不著的。

  羅老太與何表叔看著這兩個人,隔著他們一問一答,自以為很避嫌很一本正經,但是那點不自禁的相互接近,真是明晃晃地叫人沒眼看。

  何表叔低著頭忍著笑,羅老太暗暗翻了個白眼,將糊好的這隻千層底平攤在簸籮里,再拿起另外一隻鞋底,繼續撿選碎布糊千層底,古話說,不痴不聾,不做阿翁,她做阿婆的,也很該學學這樁本事。

  不過羅四表叔推門而入,打斷了院子裡微妙的氣氛,跟他一起進來的,還有顧岳曾經在衡州見過的程旅長部下一個同樣姓程的副官――聽說是程旅長族弟,以及幾個背槍的士兵。

  顧岳趕緊放下書,站起身來迎上前去。

  羅四表叔道:“這位程副官是坐夜航船過來的,我在碼頭上聽到程副官提起仰岳的名字,多問了一句。”然後程副官就直接跟著他過來了。

  程副官拱拱手道:“顧兄弟,旅長吩咐程某給顧兄弟送了幾條槍和一點子彈過來。”

  他揮揮手,身後兩名士兵將抬著的木箱放到地上打開,裡頭裝著五條槍,另一名士兵將背著的木箱也放下來打開,裡頭全是子彈。程副官道:“譚旅長送給顧兄弟一條□□、一百發子彈,我們旅長送給顧兄弟四條□□、四百發子彈。這個槍用得順不順手,還請顧兄弟先試一試。”

  程副官一看就是那種一板一眼的性格,顧岳也不和他客氣,將五條漢陽造一一檢查過,又都朝著

  院子裡那棵老梨樹的最高枝虛瞄了瞄,不過並沒有試射,不光是子彈難得,也因為在這鎮上貿然開槍的確太不合適。

  程副官接到的命令是要將槍枝和子彈交到顧岳手裡,然後另有公務要辦。現在這個任務已經完成,自然是乾脆利落地告辭了。

  羅四表叔與何表叔在看到那些槍枝和子彈的時候就有些驚呆了,聽說是送給顧岳的,就更吃驚,待看到顧岳收得理所當然毫不客氣,更是當著程副官的面將五條槍逐一檢查了一遍,感覺都驚不過來了。

  顧岳想了一想,便拿了十個銅子,請羅四表叔幫忙,往街上尋一個腳程快、人頭熟、靠得住的,趁著時辰還早,去李家橋找大伯父報個口信,就說羅老姑留自己住兩天、等確認不曾中漆毒再回去,衡州那邊捎了點笨重東西過來,請大伯父多帶幾個人來羅家布店搬運。

  至於這五條槍和一箱子彈,只能試探著問羅老太,能否暫時放在羅家布店裡,他自己看管。

  羅老太是見識過兵荒馬亂的大場面的,這點干係哪有什麼不敢擔的,淡定地叫顧岳將兩個木箱都放到廚房裡,用木柴堆在上面做個遮掩,然後讓大家該做什麼做什麼去。

  羅四表叔去開店,何表叔陪聊天,何秀接著唱另一折戲,顧岳照舊看書,至於羅老太自己,接著糊鞋底。洗了衣服回來的羅四表嬸,什麼也不知道,像往常一樣在院子裡拉了繩子晾曬衣服。

  何秀這一回唱的戲,是這一本詞本上並沒有的薛仁貴三箭定天山。不過她記性好,沒有詞本,也能流水般一路唱下來。

  這個典故,顧岳也是知道的。唐高宗時,薛仁貴奉詔征回紇鐵勒九姓突厥於天山,其時九姓突厥糾集部眾十餘萬,令驍騎數十來挑戰,薛仁貴發三箭即殺三人,九姓突厥為之氣懾,就此降服,軍中有歌:“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

  何秀選了這樣一齣戲來唱,顧岳聽得臉孔隱隱漲紅起來,有些高興,有些慚愧,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在心底慢慢翻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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