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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眉頭緊皺,疾步過去,「還請姑姑告知,娘娘此時究竟有沒有安歇?」
粟禾面上亦是愁雲慘澹,嘆一口氣,根本未曾攔他,「你進去一看便知,如果說得上話,便也勸勸娘娘吧!」
晏七隱約知道不妙,忙推門進去,尋著那斷斷續續,呢喃一般的吟誦聲穿過珠簾、繞過寢間門口的屏風,便見她赤足站在地板上,身上只穿了件寬鬆的寢衣,頭髮全都披散著,一手拿劍隨意揮舞,一手執酒壺,仰頭正往嘴裡傾倒。
「娘娘!」
他站在原地挪不動步子,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把,疼的直教人聲音發顫。
皇后回身來瞧他,腳下踉蹌了一步,只錯愕了片刻,隨即又低頭笑了下,「還是被你發現了......」
她不作遮掩,揚起拿劍的手朝他招了招,「過來,既然來了就陪我喝幾杯。」
晏七緊蹙的眉頭舒展不開,搖頭,「恕奴才不能從命,酒是穿腸毒藥,喝多了誤事,娘娘這些日子乏累,應當早些休息才是。」
他說著伸手去取她手中的酒壺,她忙背著手後退了半步,沉著臉斥他,「大膽!」
斥完了隨即又變了臉,柔和下來,「你說喝多了會誤事,可我如今還能有什麼事可誤的,嗯?」
她見他不答話,又走近些,喚他的名字,「晏七,不喝酒我睡不著了,你說怎麼好.....」
她的眼裡蒙著一層霧氣,不似尋常那般清明,仰頭看著他的時候總有七分哀致,離得那般近,只一眼就足以教他動搖。
「飲酒要適度,不可貪杯,況且娘娘如今還在喝藥,手上這壺之後不可再取了,好嗎?」
她沒應聲,總之他不再來奪她的酒了,她便「投桃報李」將手中的劍遞給他,問:「會舞劍嗎?」
晏七深深呼出一口氣,搖搖頭,「奴才從前沒有機會碰過劍。」
其實說起來他也不喜歡這等利器,稍有不慎便會傷人傷己。
他的一雙手天長日久執筆浸墨,溫潤如玉,但她遞過來的,他也接了,拿在手中果然沉甸甸的,那般鋒利的寒光令他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放置才好。
她便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我教你。」
晏七尚且未回過神來,手臂已被她牽引著揮動起來,緩慢,卻自成一派章法,她收放自如,仿若天下最好的名師,他不需要做什麼,只要放任自己跟隨她就好。
她帶著他騰挪,轉動手中寒光凜凜的利劍劃出優美的弧度,兩個人,距離近到可以清晰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像是原本被一分為二的一塊玉璧漸漸合攏在一起,嚴絲合縫的契合。
他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成拳,用盡了十二分的克制才沒有擁她入懷。
臨到罷了,她額上浮出一層細汗,先頭的酒勁完全竄上來,又仰頭喝下了一大口酒,腳下站不穩了,便就近靠在他身上。
晏七隻好扔下劍,雙手扶在她肩頭,「娘娘現在累了嗎?累了就去就寢吧。」
她閉著眼咕噥著嗯了聲,過了會兒,身子離開他,不料才轉身就在台階處絆了一跤,人被他眼疾手快護住了,但赤/裸的足背磕在邊沿處立時蹭破了一塊皮。
她皺眉嘶地一聲,發起脾氣來像個小孩子似得跺腳跟,這一跺,腳跟也疼起來,她有些氣急敗壞了,揚起手中的酒壺猛地朝台階砸了過去,砸出了叮咚一聲響動。
「娘娘......!」
晏七垂眼嘆一口氣,對使性子的她也無計可施,怕她再磕到哪裡,忙彎腰直接將她抱了起來,「娘娘別動了,越動會越疼。」
她靠在他肩頭,說得不知是氣話還是醉話,「活該我疼不是嗎?晏七,我為什麼不是個男兒,如果生為男兒,哪怕像哥哥們那般戰死沙場,也比如今困在這裡成了一隻沒有羽翼的鳥雀要好,晏七,我後悔了,進宮起的每一刻都在後悔......」
她說話時幽幽的氣息就灑在他頸間,烘烤的那一片的皮膚都灼熱起來。
他默然半刻,才發覺自己是真的想不到任何話語來開解她的困頓。
她的羽翼都被折斷了,國公去了讓她的家沒有了,皇帝的□□讓她的自尊沒有了,而送走扶英,她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便也送走了。
她已經認命孤獨地留在囚籠里,可皇帝如今又給囚籠里添了副枷鎖,她的崩潰,是長久積患,一朝決堤的洪水。
晏七被她的絕望淹沒,眼眶溫熱,喉嚨卻發澀,他只能手臂用力,再將她抱緊一些,企圖給她一些安慰。
她感覺到了,有些時候的溫暖容易教人依戀,於是伸出手勾住他的脖頸,湊近些,輕蹙著眉依依看著他,聲音呢喃似得,「晏七,你願意陪我一輩子,對嗎?」
她的眼中藏了朦朧的月光,縹緲迷離,裊裊望過來,化成了一隻能撥動他心弦的手。
他不需思考也知道自己的答案,點點頭,鄭重保證,「哪怕這是牢籠,奴才也會一輩子陪著娘娘,不會教娘娘孤單,也不會教娘娘獨行。」
她終於有些笑意,望著他,纖細的手指從後頸划過耳廓、臉頰,帶起他一陣戰慄。
她卻仿佛絲毫沒有察覺,指尖停留在他眼角,輕輕摩挲那顆鮮紅的硃砂痣,每一下都多情而溫柔。
他卻全身緊繃如臨大敵,懷抱著她成了此生最令他覺得難挨的事情,忙快走兩步到床邊將她放上床榻,卻不等他直起腰,她已然湊過來在他眼角猝不及防落下一吻,輕柔卻綿長,因她之後也沒有退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