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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握緊了拳,站起身環視一圈殿中眾人,最後落到皇后身上,臨走路過她身邊時,一字一句帶著無盡的恨意刺進她的耳朵里,「姜扶桑你記好了,這筆債朕定要你用命償!」

  那聲音只在帝後二人之間,皇后聞言朝他側目,未加思索,淺淺淡淡回了句:「恭送皇上。」

  看戲的人走了,這幕荒唐戲便也該散場了。

  但皇嗣被害總要有個說法,皇后從座位上站起來,嘆息似得聲音,「眼下死無對證無從細究,本宮亦不願宮中再添血光,但寧歲宮一干人等侍主不利之罪不可輕饒,便都打發到浣衣局充作苦役,也望各宮眾人今後盡心侍奉,以儆效尤。」

  妃嬪們忙起身附和了聲,皇后揮揮手發話讓人退下,正要轉身往偏殿去,卻聽得徐良工在一旁追問道:「娘娘,那晏七作何處置?」

  也對,既然一棒子打下去,那一盒合和香串起來的所有人都該有個發落。

  皇后這會子實在有些累了,回頭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內官,又看了看一邊臉色蒼白的淑妃,忽然出人意料地問了句,「你的字寫得如何?」

  這話問得人措手不及,半會兒沒得到回覆。

  晏七要抬起頭親眼看見皇后的目光所至,才能確定她真的是在問自己,忙又恭敬移下目光,「奴才的字尚算工整而已。」

  工整......工整足以。

  皇后並沒有心思教他當場下筆以作勘驗,側過臉吩咐粟禾:「此罪奴罰沒西經樓交給李故。」

  宮中內侍省有專門的宮教博士負責教導內官宮女識文斷字,雖然會寫字是一回事,寫得好能謄抄書籍日後供人閱覽又是另一回事,但底下那人明明生了副玲瓏的模樣,內里卻實則是個那般木訥的性子,想也說不出誇大的話來。

  木訥,便是皇后對他的第一印象。

  皇后金口玉言給他安排了去處,晏七安然接受。

  他在宮中十餘年,沒有哪個地方是不知道的,而西經樓算個特別的存在。

  那地方在友人趙瑞成口中,和失寵娘娘們的冷宮是一個待遇。去了那裡便遠離了金雕玉砌花團錦簇的咸福宮,也遠離了內官們爭權奪利向上爬的階梯。

  趙瑞成還預言說他這輩子大抵就要交代在那裡了,言語間的神情十分同情和惋惜——因西經樓現任掌事李故,便是自二十多歲在西經樓任職後蹉跎到如今年近半百,半步都沒能再往上走。

  但其實......並不是每個人都有一腔爭做人上人的欲望,至少晏七如今沒有那麼強烈,淡泊兩個字深深刻進他的骨子裡去了,天性如此,縱然在這深宮圍牆裡見過多少不公,也輕易丟不掉改不了。

  他彎著腰有條不紊地收拾自己並不算多的行頭,話說得很鬆快,「那地方清淨,不用與人勾心鬥角,閒暇時還有數不盡的書籍足以打發時間,我倒覺得是個不錯的去處。」

  「你就自我安慰吧,要不說你沒出息呢,一點都不上進!」趙瑞成翹個二郎腿坐在桌邊,單手撐腮歪著頭瞧他,「想想之前淑妃娘娘多看重你,但凡你費些心思爭一爭,早在內侍省有名有姓了,那至於屈就著給人跑腿還攤上這檔子破事兒!」

  晏七停了手中的動作,扭頭沖他無奈道:「跟你說了別老犯大言不慚的毛病,什麼有名有姓,當心教人聽見在背後點了你,還嫌麻煩不夠多麼?」

  他這人一向沉穩,而趙瑞成年紀小一點,膽子也比年齡大不了多少,尋常在他跟前是嘴快了些,但心底里還是很敬他的,被他說兩句便有些悻悻地揮了揮手,「我這不就是為你惋惜麼......」

  趙瑞成說著忽地嘆口氣,兩眼朝窗口滴溜了兩來回,壓著聲兒又道:「要說淑妃娘娘這回也忒不是個東西了些,我都聽人說了,那時候在棲梧宮裡眼睛都不帶眨一下就把你給賣了,虧我還一直覺得她對你個悶葫蘆都不錯,是個好人呢,這麼一看,大難臨頭各自飛,女人果然是越漂亮越狠心。」

  越漂亮的女人越狠心......晏七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女人都是這樣,但他聽著這話不知怎的想起了皇后——那大約是天底下最美的一個人,也有這世上最冷的一顆心。

  可回過神來細品品才發現趙瑞成那話不對勁,什麼大難臨頭各自飛,人家原話明明說的是夫妻!

  晏七對著他時常覺得心累,就比如現在,「你該給嘴上掛把鎖,實在掛不住就去多讀些書,別整日不分出處胡亂借用,有些話說錯了真會害人害己。況且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內官,淑妃娘娘若一意當眾回護著我,那才真是奇怪了,這些話莫要再說了。」

  臨了見他張嘴還想反駁,又催他,「別閒坐著,你去瞧瞧熱水還夠不夠,不夠就燒些,待會兒洗漱要用。」

  話頭攢到嘴邊還是咽下了,趙瑞成悻悻答應著,起身朝隔間去了,半會兒出來時已經是洗漱完的模樣,說了句熱水還多,一邊撩了被子往自個兒的床鋪里鑽,一邊感嘆,「我是借了你的光才能住這麼個敞亮單間,等你明兒走了,我就得再搬回那邊兒大通鋪去,只想想都已經覺得悶得慌了......」

  皇宮的輝煌與體面都是屬於主子們的,他們這些做奴才的就像是宮牆根兒下行走的螻蟻,眾多卻渺小,隨處可見卻又不值一提,白日裡與深宮同呼吸,寒夜裡與冷衾共枕眠,沒人會管他們住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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