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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有慨於心,有發於心,有生於心,便無關對錯,無關天下之人悠悠眾口,無關青史一冊怎地飛墨。

  只道是時不同,境不同,人心不同而選擇不同而已。

  緘默之中,方笙曼幾度啟唇不出一句,因此話遠遠勝過她上京來就為去獄中一眼來得動人。

  不知所以的十年,半途而廢的仕途,有人清清楚楚地記得,有人明明白白地看著。

  天下泱泱,存此一人,此生無憾。

  於關雨霂又何嘗不是一般?是方笙曼將她從茫茫黑夜中喚醒,告訴她,身為女子,無鬚生似女子。

  對望明澈而乾淨,熱氣氤氳,芬芳醞藉,神思狂奔遊走,一走筆,惹起潑墨雲涌無數,乃成無聲涓流之下獨一活物。無處安放之手慢慢撫上椅把手,在隱隱悸動中尋找它的歸處,爬過柔軟,對著空缺,倏然身墜崖谷。是十指,在幾種心緒交錯盤結中,緊緊相攜。兩扇明窗下,兩眼舊時飛絮,早已不知是何種情意在此間流轉。

  相愛,是情孚意合。

  相知,是聲氣相投。

  但你與我好似不止於此,方笙曼惘然深思,自恨才淺不得一詞。

  興許是棋局,除了你世間無人能破。

  興許是盤結,除了你世間無人能解。

  言太淺,話不足,詞亦道不明,遂起身,一把攬住了她。

  父母鋪的路沒有走,書中說的禮教沒有遵循。

  我們活得同旁人不一樣。

  我們都是不孝子。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所言。

  第76章 章七十四

  方笙曼從未有過如此閒散的日子,往日曙色還沒尋著門路,一堆亂如麻的思緒就踏破夢來,如家雀一般嘰嘰喳喳叫囂不止,時時刻刻警醒著未成之事。如今她還是有些睡不著,胸中夾雜著對未來難以抑制的期盼與悸動,仿佛面對一張白淨宣紙,顫巍巍地握著筆,滿是主意的人失了主意,有些神志恍惚,沒了筆致,全然不知當如何渲染。而她一睜眼,看到心愛之人輕息在晨暉清淺里,淡香盈盈,不禁身覺有曉風掠過,霎時捲走所有俗慮,除卻再往她身側擠一些感受隨呼吸漫過來的濕潤溫暖之外,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在馬蹄一抬一落中,冬日來了。從京城去撫州的那條路她走過十來次,卻從未有心思去欣賞過路上風光,又或是那時身側沒有一人能讓她察覺到路上風光。冬詞常品梅逢雪,不然枯枝夾道,孤峰禿聳,好生沉鬱慘漫,似怎也攛掇不出半點詩情畫意。然細觀之,何為景?景為萬象其一,而萬象由心生,心隨情動,不隨景動。夢得曾言秋日勝春朝,方笙曼亦道今生所遇至美在早冬。一路上走得不緊不慢,過荒田茅屋,寒山野湖,最喜當是一條小溪,流水潺潺音清冽,不覺翻身下馬挽手,百無聊賴幾聲輕語,懶看一流激水泠泠生動過疏林,碎打薄薄冰片,蓬勃之中滿是雅致。及返身之時,日影已挫西,正欲上馬,忽被一矮枝相絆,乃俯身細看,見其上暗生一小小梅花苞。

  是謂驚喜,亦謂閒情。

  倘若此際心間情愛能化作詩篇,其辭藻當如何?葩藻之奪目,麗句之耀眼,往往支離破碎,敷衍荒疏,經不住一番細琢磨。而我們要將一生化作淡墨,在添燈溫酒間,將宵中玉屑說到盡。

  皆曰仕宦膩人,孰知情愛更膩人?

  ***

  日漸西斜,二人落腳一家小店,隨即感到一陣疏懶。卸下包袱,方笙曼提早點亮了油燈,在一小撮黑煙中稍喘了口氣後,傾身倚幾斜坐,問道:「這幾日如在夢中,你說我會不會忽然醒來?」

  「誰知道呢?」關雨霂不答,只是稍稍近窗,順手關窗鎖上暖意。吐息之間,有白霧氤氳,方笙曼悄聲移步,追逐著夕陽餘暉中消散的霧氣,軟軟綿綿地從身後贈與一個比餘暉更溫暖的懷抱。

  「若是要醒來,我要把這個夢做到一百歲再醒來,」隨後,她的頭蹭了蹭,更加放軟了語調:「等到醒來了,便再做一個一百歲的夢。」

  關雨霂在一片霞紅里攏著衣袖勾了勾她的手,抬眸道:「貪得無厭。」

  方笙曼鬆開手,彎了彎頭,低眉正好對上她眼中星月,心弦微妙地被撥動,一根一根地顫著,緩緩奏出一絲絲說不出來的癢。她忍不住凝眸,又一度懷疑起自己經不經得起這般澄澈,承不承得住這般打量,往日她屢戰屢敗,總想著要逃開,愈是誘人便愈是躲閃,如今不消多想成敗之有無,欲壑之深淺,不過是對藏於端秀下的嬌憨甘之如飴,一遍遍地稱讚這眼神好,魂都會被吸進去。

  仿佛是個什麼了不起的漩渦,一腳踏進去,一輩子都含著舌尖饞那個纏綿悱惻的味兒。

  「貪啊,能不貪嗎?」

  對話戛然而止,隨之而來的是一陣貪念。貪念起不得,起了,便消停不得。

  白雲山岫頂一點紅梅,軟凝白玉上淡抹胭色,小河碧波間幾層起伏,美景當前,暗暗藏在冬衣里,若是親自添上一份朦朧雨意,想是錦上添花。要探洞庭,弄水草,戲鮫人,撬珠蚌,恣意人間快活事。

  春色只嫌少,從來不覺多,痴心放一塊,貪心總不足,四目相對,兩心雙雙不語,無須矯揉造作琢磨詞句……

  交會便是了。

  小舍里,澆上一壺新釀酒,品嘗清朗至微酣。

  窗外落下入冬初雪,紛紛揚覆蓋大地,除了對方,儘是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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