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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紈咬緊牙關,強烈的求生欲令她直接忽略了疼痛,撐起血肉模糊的雙手,拼盡全力又往前爬了幾步。廢墟尖銳的石塊扎進肌膚,她絲毫不覺,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死。

  她不能死。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

  她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她還有喜歡的人,她還這樣年輕,她不能死。

  腦中閃過許多畫面,最後定格在白蟬如冰雪初消的展顏一笑。

  與此同時,破風之聲已直逼腦後,一剎那間時間放得很慢,她幾乎能想像出利爪帶起的勁風是怎樣割斷她的髮絲,卻避無可避。

  福紈惶然回首,誰知就在這瞬間,側面掠來一道明黃的影子,猛地撲倒怪物,齊齊滾進了砂礫之中。

  「紈兒!」白蟬趕到,一手按住她的肩,向來淡定的臉上竟有驚惶之色。

  福紈說不出話。她死死盯著不遠處。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剛才救她的,竟會是這個人。

  ——女帝狼狽臥在廢墟中,虛弱喘氣,鮮血幾乎將龍袍染作暗紅,緊扣的髮髻鬆開,黑髮如雲般散亂垂落。

  她單手按著那怪物,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四目相對,福紈嘴唇囁嚅,輕聲道:「你不該救我的。」她手指落在腹部,喃喃,「……我騙了你。一直都是騙你的。」

  陳氏異想天開,想要一個有她和春女血脈的孩子,只可惜,她以為的那個孩子,不過是眾人聯手矯造的一個幻夢。

  下一瞬,怪物力大無窮掀開了女帝的桎梏,扭頭狠狠一口咬在她頸側,幾乎能聽見血肉撕裂的鈍響。

  女帝重重喘了一口氣,顫抖著抬手,用盡全力,摟住了春女的後腦。從旁看去,兩人好像只是在普通擁抱。

  她抱著春女,視線卻一直沒有從福紈身上移開。

  福紈也看著她,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女帝臉色平靜,輕聲道:「我知道。」下一秒,她摟緊懷中的春女。兩人以一種無比親密的姿態,往後倒進了火海之中。

  火舌歡快跳躍吞噬了一切,木製樑柱轟然倒塌,徹底阻絕了視線。

  貴為九五至尊,到頭也不過一捧爐灰。

  福紈瞳孔一縮,下意識往那邊爬了兩步,卻被白蟬重新拖回懷中,她只愣了愣,又掙扎著想往那邊爬。

  直到白蟬緊貼耳朵喚她的名字,她才回過神來。福紈打了個冷顫,茫然扭頭:「我……我……」她總以為自己已經足夠了解對方,事實卻總是告訴她並非如此。

  甚至到了最後她都無法分辨,那人的話究竟幾分真幾分假。

  她還有好多問題想問她。究竟是她害了定遠侯府?還是救了定遠侯的遺孤?真如她所說,她對自己只有恨嗎?這麼多年真真假假的母女之情,到底剩下了些什麼?

  福紈茫然:「……為什麼?」

  明明從頭到尾都知道是拙劣的騙局,為什麼不願說破?為什麼不憤怒?她本應該憤怒的,不是嗎?

  白蟬一頓,垂眸道:「換做是我,大概也不願拆穿。」

  ——恰如黃粱夢一場,明知是假,卻不願醒來。

  福紈閉了閉眼,忽然啞聲開口:「……御醉。」

  「什麼?」

  福紈睜眼看向她,眼底多了點光亮,輕推白蟬:「去,去看看她。」

  白蟬皺眉:「為何?」

  福紈短暫地沉默了一瞬。御醉傷情很嚴重,多半是救不活了,而她的身份鮮少人知,她本打算就這樣瞞著白蟬,因為不想看對方難過。可是,這樣蠻橫地替對方做出決定,和女帝的所作所為又有何區別?

  想到這裡,她便無法再沉默下去,將自己知道的信息揀要緊的說了。

  白蟬面色一變,匆匆抱起她往玉階跑去。

  御醉就歪倒在那玉階上方,力氣用盡,血浸透了身下孔雀雙面繡屏風。她失血過多,眼神漸漸渙散,見到兩人,也只微微動了動手指。

  福紈注意到她沾滿鮮血手中緊握著一物。御醉艱難抬起手指,露出了底下那枚染血的虎符,她連曲起手指都很困難,卻用盡全身力氣,輕輕往白蟬的方向推了推,無神的雙眼中迸射出希冀的光。

  白蟬半跪在她的身旁,撿起一看,肩膀陡然繃緊了。

  ——御醉懷中藏的竟是原屬定遠侯府的御賜虎符。此物乃先帝所賜,可越過其餘將領直接調動京畿禁軍。

  御醉睜大眼睛看向她,手指沾著鮮血,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賢」。她早知道賢親王狼子野心,此物本是用作防身的底牌,而如今交到白蟬手中。

  白蟬握緊那虎符,面露複雜之色。

  御醉死死盯著她,指尖顫了顫,又拼盡全力寫了半個「活」。

  白蟬終於作出了反應。

  她點頭,簡短道:「好。」

  御醉似終於鬆了一口氣,整個精氣神都散了,明明面孔還是天真鮮活的模樣,臉上的生機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

  最後,她渙散的視線轉向福紈的方向,定住了,極輕的氣聲從她喉頭溢出:「……抱歉。」

  福紈心中一震,說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她依稀記得,醉娘初次見她時,好像也是在這樣道歉。

  她望著那雙黑糯圓潤的眼,啞聲道:「不怪你……醉娘。」

  也不知御醉聽見沒有,她靜靜躺著,瞳孔已經完全擴大了,像兩隻光溜溜的玻璃珠,反射出四面八方彤彤的火光,卻不再有任何屬於自己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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