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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韶能理解她此時的心境,如同當初四面楚歌無人可信的自己。

  那種委屈和痛苦有多摧折人心,她體會過。

  良久,她嘆息一聲,拍時逢笑的背安撫。

  「你可以說給我聽,像之前我們同去馬園那夜一樣,毫無顧忌地說給我聽,你知道我對權勢金錢都不放在眼裡,不屑去做些枉費光陰之事。」

  容韶這樣勸解她,時逢笑與她相處這些日子來,也算是摸出了她一些性格秉性,不由得心中大雨頓歇,陰霾散去許多。容韶的性子說來也是個彆扭的,她們到了錦城之後,時逢笑與她同進同出,慢慢熟識了她。

  比如容韶心想:「我想和你做朋友。」

  出口的話則會是:「你人尚可。」

  又比如容韶心想:「今天的菜色一般,沒什麼胃口。」

  出口的話則會是:「我已吃飽了。」

  或又比如此刻,她心裡明明已將時逢笑引為知己,時逢笑讓她陪著幹啥就幹啥,也不多問也不多說,但嘴上要逞能,只道自己不屑枉費光陰。她不會讓人難堪,亦不會讓自己難堪,雖有些彆扭,倒也足夠溫暖。

  時逢笑知她手上動作小心翼翼關懷備至,也知她是對自己以誠相待,被她口不對心的可愛模樣逗得開懷,心裡軟了三分,振作起來,鬆開抱緊人家的手,認真道:「在我告訴你我的打算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

  容韶坐直,慎重看她。

  「你說。」

  時逢笑道:「如若當初容歸將軍不受皇帝賜婚,孤身一人在金平等到你阿娘尋去,那是不是就不會有後面的慘劇發生?若是慘劇沒有發生,你就不會走上復仇之路,所以導致這一切的,是不是除了自身面臨處境的選擇,亦有逼人成婚的君王製法?可是從高祖開國,禮法延續至今已過三朝,這些死禮成了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的觀念,滅不了毀不掉,只會帶來無窮無盡的仇恨。」

  容韶聽得專注,她以前沒有想過這些,只是覺得冤有頭債有主,誰害死她母親,她就尋誰償命,如今聽時逢笑這般細數,一環扣一環,到也不無道理。

  在她沉思時,時逢笑又道:「可是仇恨周而復始,人這一輩子真的該為仇恨而活下去嗎?那豈不是白來這人間一趟?我打個比方,你當日尋到契機報了仇,可是你那繼母若是有所出,她的子女是否也要繼續找你尋仇,祖祖輩輩往復循環,全圍繞一件事而生而死,你又會希望你的後人,陷在痛苦和仇恨之中,機關算盡勞碌半生,在復仇的路上又將牽連多少人去完成,一直這樣下去嗎?這樣是對的嗎?」

  容韶聽到此處,一雙琥珀眼泛起點點碎芒,凝望著陷入困惑中的時逢笑,安慰道:「沒有你說的可是,所謂百因必有果,善惡必有報,她害死我母親,我害死她,此事便終。沒有對錯,而是因果,她種下前因,才得報後果。」

  時逢笑不知何時皺起了眉頭,她止住要說的話,認真想了想容韶所說。

  沒有對錯,報仇沒有對錯。

  只要在適當的契機止住仇恨,那此事便終,不會再有人耿耿於懷。

  「那我知道了。我現在的處境便是這樣,我心中有了定奪,可這些話,我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容韶,我能告訴你嗎?」

  容韶明白她需要抓住一根稻草,她需要一個溫暖懷抱,她需要有一個踏實的肩膀依靠。

  於是她不再多說什麼,主動牽住了時逢笑的手。昔日她們再見面於金平陸府,時逢笑也如同今日她這般,像締結約定一般,握住彼此。

  這日時逢笑與容韶一同去了城南別苑,探望被她請回的三朝元老們,院子裡有人掃了雪,陳設兩張四方桌子,時快丟了在府中守住郭瑟的差事,早早過來教他們打麻將,八個人剛好湊夠角子,別苑外集結而來的齊天寨分堂豪傑把守,裡面則是二同麼雞鬧得不亦樂乎。

  時逢笑和容韶對望一眼,十分有默契地笑了,過去吩咐伙房備下晚膳,趕那些不依不饒的老頭子下了牌桌,一起用畢才折返自己棲身之處。

  天近黃昏,雲霞萬丈。

  時逢笑一回去,就讓容韶自去歇息,然後按照與郭瑟的約定,獨自去了後院東廂。

  郭瑟還是那一身潔白醫者袍,親自拿一柄蒲扇守在火爐子前煨著湯藥。

  聽聞身後有人來,她回頭過去,惹得時逢笑唇角一彎,大步上去蹲在了她面前。

  「你讓八喜熬不就好了,自己做這些幹什麼?」時逢笑溫柔道。

  話罷,伸手就著袖子為郭瑟擦了擦臉。

  郭瑟愣愣地看著她那雙漆黑星眸,不自覺間又開始暗自害羞起來。

  時逢笑以前不會對她做這種事,她也不曾這般馬虎過。

  她只是怕八喜打瞌睡誤了這盅藥的火候,所以才親自守著不敢離開,沒曾想不知道什麼時候把碳灰粘到了自己的臉上,還被時逢笑回來撞個正著,於是得了時逢笑小意溫柔,又是開心又是窘迫。

  時逢笑不知想到了什麼,此刻幫她擦臉的袖子頓住,手指就著她的臉頰貼了上來。

  「呲呲——噗——」

  陶罐子裡的湯藥冒出熱氣,打斷兩人之間逐漸攀升的曖昧。

  容韶一陣慌亂,隔著厚布將藥倒進碗裡,急道:「快趁熱喝。」

  時逢笑也尷尬了起來,將燙熱的碗雙手捧起來,吹了幾口氣咕嚕嚕喝完,那碗藥太燙了,以至於她心窩都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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