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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由得心下一驚,趕緊帶人往城門方向追去。

  甫一踏上城牆,果然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背影——

  李遇負手長身而立,一身寢衣外隨意地披著一件白鷗的外衫,松松垮垮的外衫掛在他幾乎可以用「骨瘦嶙峋」來形容的身上,長長的下擺曳地,站在早春料峭的寒風裡。

  白鷗遠遠地站著不敢靠近,輕輕喚了聲:「遇兒。」

  李遇回頭,甚至還對白鷗彎了個笑,眼神表情比以往任何一個時候都更溫柔沉靜。

  白鷗總算長吁一口氣,抬手讓身旁眾人退下,走到李遇身後輕聲道:「你都聽見了?」

  李遇聞言垂眸,點了點頭。

  「別怕。」白鷗單手攬過李遇清癯的雙肩,將人塞進懷裡避風,另一隻手從胸口掏出那塊牌子,「陳邦把這個帶回來了——」

  大寧王朝唯一留存下的物件,號令四方守將的令牌。

  「我們一定可以完成閣老的遺願。」

  李遇緩緩抬頭看著白鷗,「閣老的遺願究竟是什麼?」

  白鷗鬆開李遇,緩緩地單膝跪地,鄭重其事地行了一個軍禮——

  「集結四方守軍,白鷗願為陛下最後殊死一戰。」他抬頭看著李遇,「不負你我一場相遇。」

  李遇搖搖頭,「那不是閣老的遺願。」

  「遇兒今天看到了好多東西。」李遇擔心白鷗左肩的傷,一定要扶著白鷗起身後才道:「今天四苟也走了,對嗎?」

  「你去了外城?」白鷗吃驚道。

  「嗯。」李遇點點頭,「我想去找我們上次成親的地方……」

  可上一次他是被白鷗蒙著眼睛帶過去的,根本不知道那片不起眼的樹林到底在哪裡,稀里糊塗地摸到了外城。

  「所以,都看見了。」他輕聲道。

  雖然這次再回待城雖然已經很久了,但李遇從來沒有踏出過待城府衙半步,他像是一隻繭縛的蠶蛹,把自己關在那一間不大的廂房裡。

  今天還是他第一次親眼看見戰後的待城。

  「你別難過了。」他點起腳尖,學著白鷗平時安慰他的樣子,吃力地揉了揉白鷗的頭頂。

  在宮裡的那幾個月,就數四苟來找白鷗找得最勤,他多少也知道白鷗身邊這位見證了自己婚事的副將的情況。

  「四苟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要娶媳婦,其實就是要娶他心裡的那個姑娘。」他看著白鷗道:「他努力想要混出個人樣,一品柱國大將軍的副將,總算是擺脫了當時市井流氓的身份。」

  「四苟為國捐軀,連靈魂都配得上他心裡最好的女子。」

  「他沒有遺憾的。」

  白鷗盯著李遇平靜的臉,聽著他溫柔的聲音,知道李遇是想安慰自己,卻總是覺得並不那麼簡單。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問道。

  「天地萬物向死而生,沒有人可以躲得開。」李遇輕輕把頭埋進白鷗的胸口,躲開了白鷗的眼神,「若是輪到遇兒,我也不想要有遺憾。」

  白鷗掰著李遇的雙肩將人從自己懷裡摘出來,躬身平視著李遇的眼睛,不准他再逃避。

  「你到底,想說什麼?」他又問了一遍。

  「白鷗哥哥,還記得我們上次回待城時,給了我兩個油桃的小胖丫頭嗎?」李遇不再逃避,溫柔地望著白鷗的眼睛,又在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很可愛的小丫頭。」

  「你這次,還有沒有再看到她?」他溫柔的眼眸中逐漸含淚,「又再開春兒了,遇兒想再找她討兩個桃子。」

  白鷗好像明白了什麼,突然就一把將李遇拽進懷裡,死死地抱住。

  「我從未拜過閣老為師,因為那時太皇太后不允許,可是從七歲起,讀書識字,四書五經,時政策論——」李遇哽咽道:「這些都是閣老教給我的,他就是我的先生。」

  「他比誰都了解我,了解我做不了這個亂世的霸主。」

  不止是李遇,就連白鷗也一樣。

  如果幾個月前,他可以不顧待城幾萬人的死活,趙宏胤早就已經死在了他指虎的鋒刃之下;如果那樣的話,今天也許就不會有江寧二十萬人身陷水火的慘況。

  可若是給白鷗再一次機會重新選擇,他還是沒辦法眼睜睜地看著整個待城為一個可能存在於未來的康平盛世做陪葬。

  李遇也一樣。

  他現在都不能理解,當初陳琸為了和他秘密傳遞江南的消息,策劃的那一場假意行刺里,那個假扮刺客的人,為什麼一定要死。

  陳琸說那是必要的犧牲,可李遇只記得那個叫「小五」少年,死的時候還不滿二十歲。

  他們天生柔軟而善良。

  可只有趙宏胤不一樣。

  「不止閣老了解我,我也了解他。」李遇輕聲道:「那從來都不是他的遺願。」

  「他一生都想統一十國,復興當年大寧王朝的康平盛世——」李遇哽咽,「可我做不到。」

  「白鷗哥哥,就算你還可以再次集結重兵,重新奪回江寧,可那還會是曾經那個富庶太平的江寧城嗎?」

  李遇在白鷗的懷裡抬頭,認真地凝望白鷗的眼睛。

  「那只會變成第二個待城。」

  就如同他今天看到的一樣,人間煉獄。

  「可是江寧——」他一字一頓道:「有整整二十萬人。」

  到時候會有多少個四苟,多少個連名字都沒有的胖丫頭永遠埋在江寧城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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