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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這就是戰爭的真相。
在不同的立場,對於戰爭的對錯或許會得出不同的結論,但只有一個答案對誰都不會更改——
生死而已。
陳邦是第一個登上牆頭的人,他剛處理完垛口邊看守的小兵,就立刻聽到身後傳來「噗嗤」一聲悶響。
但凡熟悉戰場,歷過生死的人都能在一瞬間反應過來,這是利刃刺進血肉之軀時,鮮血噴濺的聲音。
他立刻警覺地回頭,但見身後一名北胤士兵已經與他近在咫尺,手中的長刀高高舉起,卻沒有落下。
那柄長刀不止沒有落下,握刀的手還當著陳邦的面就這麼泄了力,從那名北胤士兵的手裡落下。
金屬的長刀就要落下青石的地面,清脆的撞擊聲可能會引來更多的北胤士兵。
而陳邦身後,鷗帶來的待城駐軍里大部分白還沒有來得及攀上城頭;若是不能在極短地時間內悄無聲息的抹煞發現的北胤人,一旦有信號傳出,今晚的偷襲很可能就會功虧一簣。
陳邦本能地躬身要去接住那柄長刀,這才想起他身前還架著之前那具正在逐漸失溫的屍體。
長刀落地的時間只須臾一瞬,他還來不急對眼前的形式作出十分準確判斷和選擇,卻突然看到之前舉著長刀的那名北胤士兵身後跨出一截軍靴。
軍靴的主人用腳一擋,讓長刀不聲不響地平穩落地。
陳邦長舒一口氣,看見那具也變成屍體的北胤士兵緩緩地倒下,背後扎著那把眼熟的匕首。
白鷗的臉從屍體後露出來,眼神沉毅果敢,他輕輕地放倒屍體。
陳邦瞬間羞愧難當,白鷗卻並未多言,他只是輕輕地拍了拍後背,示意陳邦注意身後,然後就躬身從屍體的背部拔出了那把匕首。
他握著匕首習慣性的在袖口上蹭了兩下,抹掉血跡後熟悉地插回靴筒邊。
就在他起身的一瞬間卻看到陳邦手中的長劍擦著他的頭頂向他的身後大力擲出。
他回身,看見不遠處有人發現了他們的動靜,正要跑向烽火台的方向,卻被陳邦精準地釘死在城牆上。
上次待城一役白鷗做足了準備功夫,勝券在握,他並沒有真正的投入戰場中,只是在戰爭的尾聲單人匹馬追出城去。
直到現在,他才真正地站在這場戰爭的旋渦里,感受到了袍澤手足的意義。
不管多麼機警敏銳、身手不凡的人,也都還是凡人一個,永遠會有一個瞬間不查身後的危險。
而他的背後,是待城的駐軍和遙望相思的小皇帝——
他不可以輸。
越來越多的待城精銳越過女牆,他們輕步躬身,像潮水一般散開,席捲過整個待城城牆的牆頭。
很快,待城城頭的守軍已經被「偷天換日」。
他們來前都只穿了一聲輕便的玄色束身勁裝,眼下扒了北胤人的鎧甲就能套上,屍體被就地藏匿起來,剛剛完成換防的城牆上短時間內不會有人發現這一場劇變。
方才掛上牆垛的那一排鐵鉤重新換了方向,麻繩拋向待城裡側,除了換好北胤軍服留守待城的一撥人,剩下的有序滑下牆頭。
所有人都離開後,那排鐵鉤又被神不知鬼不覺地收了起來。
進入待城內城後,所有人員就地分散,如塵埃一般散落進待城的街道巷陌,從頭到尾比風更輕,沒有留下絲毫痕跡。
但不管風吹得怎麼散,都又不知不覺間流向同一個方向。
待城雖然是西北三城中最為富庶繁華的一個,但邊陲小鎮到底不比都城江寧,或是江南糧倉的臨安和吳郡。
這裡沒有什麼大面積宏偉的建築物,要容納趙宏胤和身邊一眾親衛、將領,有可能還要容納人數眾多的投誠官員幫忙辦事,首選幾乎也是唯一可選的地點,只能是待城府衙。
這是白鷗在制定戰略部署時的猜測判斷,陳家哥倆也很同意;事實上,摸進待城後,滿城皆暗,也只有那一處亮著火光。
待城駐軍數百人雖然分散,但白鷗絲毫不擔心等會他們不能在約定的時間和地點匯合。
這群人對待城的熟悉,到了恨不能數得出每條街道栽了多少棵樹,每棵樹入秋會落下多少片葉子的程度。
一切都在計劃之內,待城安靜得猶如一座空城,白鷗也不意外。
能把一座城池把控得這麼死,趙宏胤一定是用了高壓嚴控的手腕,那麼深夜宵禁自然是必不可少的。
他們入城後行事可以如此順利,多少還是託了這宵禁的「福」。
玄色勁裝的原待城駐軍精銳數百人也不知道兵分幾路,互為掩護,沒入這如水沉寂的夜色中,悄悄朝著待城府衙靠攏。
白鷗帶著的小隊第一波摸到府衙門口,他們各自藏匿在牆頭樹梢;白鷗藏身在一顆粗壯的樹幹後,等著各小隊到位後的暗號,靜靜看著府衙正門的方向。
他仿佛還能看到當初小皇帝跳下馬車,越過自己,頭也不回地跑近了那扇門裡,連背影都委屈又倔強。
現在想來,就跟發生在昨天一樣。
若是有人能看見他大敵當前,生死一線,還能躲在樹後抄著手,勾起唇角偷笑,大概會贊一句一品柱國大將軍當真膽識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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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內主廂房的大堂,燈火通明。
趙宏胤闔眸靜坐,手邊的茶盞已經涼透了,身邊站著一個青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