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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雖是說著請安,他卻只是在屏風外側長身負手而立。
卯時剛至,這一次周哲翎是真的還未起身,只是睡得不大好,被方才殿外的動靜吵醒。
「皇帝有好些日子不來了。」她被殿內侍候的老嬤嬤攙扶著起身,披著件外衣靠在床框邊,雖是剛醒,卻疲憊不堪地闔著眼,「今兒還病著,怎麼倒趕了個大早。」
自從上次在延年殿前強行帶走白鷗,徹底同周哲翎翻臉,李遇已經不再像從前一樣隔三差五來延年殿請安,不再假模假式地和周哲翎上演那出虛偽的祖孫情深。
眼下周哲翎的話帶著明顯的揶揄,李遇卻全然不在意,只冷冷道:「孫兒天亮便要出發待城,不得不早些向皇祖母辭行。」
「皇帝這是病糊塗了……」周哲翎說著話輕咳兩聲,接過嬤嬤遞上的參茶飲了兩口才接著道:「大清早的,跑來同哀家說笑話嗎?」
「孫兒年輕力壯,一點小病倒也不妨事兒——」李遇聽著屏風那一側傳來渾濁的喘息聲,目色如常,「倒是皇祖母年事已高,正是該少些憂思,靜心安養才是。」
「你——」
周哲翎怒不可遏,一把砸了手中的杯盞,骨瓷的碎片灑了滿地。
若是放在平時,以她的閱歷城府,斷然不會被這三言兩語激怒。
只是從去年入冬開始,她身子就日漸不濟,太醫都說冬日裡的病,等開春就能大好;可現下眼見著春意漸濃,日漸轉暖,她的身子非但沒有痊癒的跡象,甚至一日不如一日。
這麼長時日以來他對李遇的放肆和世家的多番造次都不再有年輕時的雷霆手腕,多少也是為著這病軀所累。
李遇的話,字字句句都是在往她心口上捅刀子。
再是如何縱橫三朝,權傾朝野,人,終究逃不過「歲月」二字。
「方才的奴才說皇祖母沒起,眼下孫兒瞧著,皇祖母的身子也的確不爽利——」李遇沒有給周哲翎機會繼續說下去,轉身時也未曾行禮,只幽幽道:「那孫兒就在此拜別了。」
「皇帝——」周哲翎冷聲開口,「以為哀家不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嗎?」
「不過三萬多人,便教皇帝這樣沉不住氣了嗎?」她冷笑一聲,「這麼急不可耐地要去將兵權把在手裡?」
待城主將既然是陳琸的兒子,便是李遇的人;現下首戰便大捷,周哲翎正是頭疼著兵權旁落的問題,可這神武大將軍卻沒了蹤跡。
在周哲翎看來,這簡直是連老天爺都在幫自己。
她現在只要等項興言回待城收拾殘局,便可以重新把兵權和待城都握在手裡。
這時候皇帝拖著病軀都要朝那待城走一趟,可不就是眼饞那兵權?
「皇祖母多慮了。」李遇喉間一哽,沉了半晌才接著道:「那兵權,皇祖母若瞧得上,拿去便是。」
他實在後悔,不該讓白鷗走這一遭。
什麼兵權,什麼天下……
不及那人萬一。
「呵——」周哲翎微哂,完全信不過李遇的半個字,「那皇帝這一趟如此心急,是要去做什麼?」
「朕——」李遇闔眸,「要去尋一個人。」
找誰?
待城還有誰不見了?
皇帝為何要對一個大臣的私生子如此上心?
這就是皇帝收買重臣的手腕?
周哲翎萬萬不信。
但這個白鷗身上的確藏著太多秘密。
「神武大將軍?」周哲翎眉心一凜,「他究竟是皇帝什麼人?」
李遇聞言挑唇一笑,方才眉目間的冰雪盡數消融,他滿面溫柔,輕聲道:「心上人。」
說著,他抬腳跨出延年殿的門檻。
周哲翎只疑心自己是否真的已經老得日漸昏聵,聽岔了李遇的話,但無論李遇眼下說著什麼荒唐話都也無妨了——
她的心中只有權勢、地位,她眼中的所有人便也都同他一樣,把權勢、地位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她的眼中只有周氏滿門榮光,於是她眼中的每一個人也都是隨時想要撼動他周氏殤寧第一世家位置的歹人。
在周哲翎聽來,李遇現下不管說什麼,都是託詞。
「來人——」她厲聲道:「攔下!」
李遇已經跨出了延年殿的門檻,抬眼便看見了身前的周慕雲。
每日卯時三刻,周慕雲都會準時來延年殿侍候周哲翎起身,從沒有人敢攔著——
現在她眼前的人是她名義上的夫君,可方才她什麼都瞧見了,也聽見了。
她慌亂間正要行禮,卻被得令上前的禁衛和內侍擋開;周哲翎的聲音帶著震顫從屏風後飄出——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帝抱恙,送回廣明宮靜養,沒哀家懿旨不得——」
「太皇太后——」現在的李遇已經看不見周慕雲臉上的訝異,他回頭打斷了周哲翎的話,「您不會真的以為自己能攔得住朕罷?」
「那皇帝不會真的以為哀家老得什麼都做不了罷?」周哲翎的氣息已經明顯的紊亂,但言語間的氣勢仍舊半分也不肯示弱,「皇帝若是敢跨出這宮門,哀家——」
「太皇太后就要為殤寧換一個皇帝嗎!」李遇雙拳攥緊,震聲道:「太皇太后是想試試別的傀儡是不是比朕更容易操控,還是想試試這天下姓李還是姓周?」
「你——」周哲翎一時激怒,劇烈地咳嗽,只能從喘息的間隙里擠出兩個字:「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