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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連蘇嬤嬤都來瞧過了,可皇帝就像是著了魔,抱著那堆紙頭不撒手,就像什麼了不起的寶貝似的。
泰極殿上,群臣早朝。
前面四天都沒有待城的戰報傳進宮,李遇高坐龍椅之上,以手扶額,神思倦怠地闔著眼,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殿前那些無關痛癢的奏報。
「陛下——」
突然殿外傳來一聲疾呼,李遇睜眼,瞧見有人手捧一卷文書似的東西,也顧不得規矩,一路小跑進殿;他抬眼一瞧,依稀認出是兵部的人。
他立馬緊張地坐直了身體。
「待城戰報——」兵部侍郎險些被袍擺絆倒,最後索性跪在殿前,高高舉起手中文書,「陛下大喜!太皇太后大喜!我殤寧——」
「大喜!」
「待城——」
「勝了!」
待城駐軍實際投入戰場人數共約一萬八千餘人,以極小的人員傷亡代價殲滅北胤敵軍七千餘人,俘虜三千人,另繳獲大量武器、輜重等物資……
這場待城保衛戰,可以說是毫無瑕疵的大獲全勝。
李遇仔細地聽著,雙目爬滿了久不成眠的血絲。
極小的人員傷亡代價到底是多少?
除了繳獲的物資,我方物資損耗又有幾何?
他心裡明白,這封戰報無論有多詳盡,就算是白鷗親自從待城發回來的,在經過兵部的手之後,他也只能看見周哲翎想讓他看見的部分。
但也無妨。
殤寧需要這樣一場完美的大勝,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家在此時太需要這樣的振奮人心的大捷了。
他的白鷗哥哥又給他送上了一份無可挑剔的生辰賀禮。
十幾日後他的生日就要到了,那也是他母親的忌日,白鷗說過會陪在他身邊……
他的白鷗哥哥,會趕回來嗎?
也不用太趕了,他在心裡悄悄地同白鷗說話——
白鷗哥哥,你好好地回來,就是最好的……
李遇緊緊攥著龍座的把手,青筋暴起,指節泛白,耐著性子聽那名兵部侍郎的阿諛吹捧,他還沒有聽到他最想要知道的消息——
一戰告捷,為何沒有關於主帥的隻言片語?
「陛下與太皇太后恩及四澤,德被四海,文治武功,彪炳千秋——」
「夠了!」李遇終於忍無可忍打斷了那名兵部侍郎的百般奉承,不耐道:「主帥呢?」
「這……」兵部侍郎終於將手中戰報呈予殿前內侍,口中支吾道:「陛、陛下……」
「陛下問你什麼,你好好答便是。」簾幕之後,周哲翎的聲音仍是聽不出什麼大喜大悲的情緒,「這太極殿前,哆哆嗦嗦的,成何體統。」
「是、是、是……太皇太后教訓的是。」兵部侍郎立馬磕了個響頭,「待城守城主將,羽林軍神武大將軍英明神武,身先士卒,奮勇殺敵……」
李遇剛接過戰報剛瞧了個開頭,聽到這裡突然渾身觳觫而栗。
即使知道這也許不過是這群溜須拍馬之輩慣常的奉承,可「身先士卒」……
也太不像一個好詞了。
只覺一股寒意爬上脊背,他眼前全是夢裡白鷗那張沾滿鮮血的臉。
而他噩夢當夜,正是戰報開頭寫明的待城開戰那天……
他雙手顫抖著合上手中戰報文書,好像突然就怎麼都再也看不下去了。
「神武大將軍他……」他顫聲道:「到底怎麼了?」
「神武大將軍親自追擊敵方殘部至待城西北郊十餘里外,於、於……」兵部侍郎被皇帝滲了血似的雙眼死死盯住,如芒在背,不自覺地躬身垂頭,連聲音也越來越低,「於落霞山邊,與宏盪山相交的兩山峽谷處……失……」
「失去蹤跡……」
兵部侍郎的聲音已經小得像蚊子叫,卻在這一刻的太極殿前,在李遇的耳畔,猶如驚雷。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殿上逐漸落針可聞。
直到李遇身旁的御前內侍總管一聲驚呼——
「陛下——」
待李遇再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了廣明宮的寢殿。
最先回到身體的是聽覺,他聽見身邊小姚低低的啜泣聲,緩緩睜眼,眼前是熟悉的龍榻間。
一年多以前,那個夏末的深夜,他也是這樣睡在榻邊,一個衣飾詭異的神秘人翻身上了他的龍榻,幾乎是跨坐在他身上,一手拽住床幃,一手捂住了他的嘴。
當時驚嚇之餘,他就偷偷瞧過那人兩眼,他沒有見過這麼俊朗的男子,真的很好看,還和他靠得那樣近,教他不自覺地紅了臉……
此刻他躺在熟悉的榻上輕咳兩聲,只覺唇齒間一片咸腥。
「陛下——」
小姚聞聲抬臉,卻只看到一抹鮮紅緩緩溢出李遇的唇角。
「陛下!」他慌亂間也顧不得什麼規矩了,扒著袖口手忙腳亂地為李遇擦拭唇邊血跡,「張太醫說了,您這是長期憂思傷脾,今日又兼急怒攻心,才會……」
才會倒在了泰極殿前的龍座之上。
「太醫說了,您現下一定要靜心養著的……您……」小姚一邊抹著血,一邊偏頭在自己肩上蹭了把淚,「您再這麼糟踐自己,奴才可怎麼跟蘇嬤嬤交代啊……」
李遇沒有言語。
他覺得小姚的聲音好像離自己特別遠,遠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