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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遇沒有再言語,又盯著小案上的兩副圖紙,反反覆覆地看了很久。
直到白鷗都覺得站得小腿有些發麻了,才看見小皇帝抬頭小聲道:「你為什麼會這麼多?」
白鷗扭了扭脖子笑道:「鷗鳥飛在天上,什麼都能看見,包括——」
他歪了歪身子,湊近李遇身邊道:「你們都看不見的明天。」
每次小皇帝慌慌張張躲開的模樣都讓白鷗覺得有趣,他現在解決了最棘手的問題,玩心大起,正準備捉弄捉弄小皇帝,卻見李遇突然回頭……
在這樣近的距離里,他的鼻尖幾乎要和李遇的撞在一起,但小皇帝卻不閃不避,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
他看著李遇眼底的晶瑩,聽見李遇很小聲地說了句——
「謝謝。」
於是這一次,輪到了白鷗自己躲避的動作透著狼狽。
他尷尬地清了清嗓,站直身體,正準備說點什麼找補一下,卻突然看見小皇帝眼底的晶瑩就這樣淌了出來。
「對不起……」
白鷗心底打滿一萬個問號。
到底小皇帝還有多少他沒見過的東西?
他明明是在幫忙,只不過是開了個小玩笑,又沒有欺負人……
那個兇巴巴的小皇帝,突然間哭什麼?
「對不起。」李遇又鄭重地重複了一遍,有些羞惱地橫著袖子一把抹去頰邊的淚水,「這些都是好東西,只是……恐怕還是來不及救江南和殤寧……」
「是我——」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無能。」
白鷗緊緊地鎖著眉頭,突然從那聲嘆息里讀懂了小皇帝的眼淚。
「是因為——」他沉聲道:「銀子嗎?」
他來前便細細想過,加快量產一批曲轅犁投放使用的錢,小皇帝大概是出得起的;可長距離開挖灌溉水渠,大批新建高轉筒車,要的銀子就海了去了。
李遇垂眸點了點頭,在心裡真的很恨自己。
就像小姚說的一樣,白鷗好像是殤寧和自己的救星,可自己卻要讓他失望了。
但很快,他就聽到白鷗輕描淡寫道:「這事兒,我想過了。」
「銀子——」白鷗抱臂站直身體,牽了牽嘴角哂笑道:「就去找那群貴族老爺們要。」
貴族世家的良田大多被水淹了,雖然現在用強占的良田找補,但到底與從前的好地不能比,加之洪水毀壞了諸多水渠,很多田地在灌溉上都存在些問題。
「陛下先緊著銀子,著陳琸找人加快趕工,修出一兩條像樣的水渠,讓貴族大老爺們瞧瞧新鮮。」
「之後再和他們哭窮,告訴他們這麼好的東西,朝廷修不起,但只要誰家肯出錢,朝廷就把帶著高轉筒車的水渠修到他家門前去;至於那些一毛不拔的,就不帶他們玩兒。」
「可是——」李遇背著手盯著圖紙,思忖良久,「就算他們肯出錢,大概也只肯出修到自家門前的那一份……」
「找他們要,他們跟朝廷要銀子,哪次不是虛假瞞報,拼命往高了說?」白鷗下巴一點,大手一揮,「再不行,就借!大不了陛下到時候親自在欠條上蓋上玉璽,發給他們就是。」
「再放出一批曲轅犁給他們瞧瞧。」
被水淹過的土地之所以無法耕種,是因為退水後洪水帶走了土地里的養分,但只要深耕培土,把底層肥沃的土壤挖出來,早晚可以恢復。
白鷗細心地解釋著:「有了這個曲轅犁,可以加快恢復那些毀掉的良田,陛下可以承諾他們,到時候那些土地可以憑著欠條,優先領取。」
白鷗輕描淡寫幾句,就把世家貴族強占良田的事偷偷改成置換,替李遇收回了那些被毀掉良田的所有權,這比起那些新奇高效的農機具更抓住了李遇的心思。
難道在這短短的時間裡,白鷗連那麼遠的事情都為他考慮好了?
「這豈不是等於明目張胆收回了那些被水泡壞的土地……」他小心地試探著,「那些士族門閥豈會不查?」
「陛下這等於是默許了他們圈地的事兒,他們高興還來不及!」
「陛下要的是銀子,士族要的是甜頭,大家因利而聚,不必介懷對方心裡想著什麼。」白鷗狡黠一笑,「陛下只要眼前的甜頭給夠,套出銀子即可。」
「那利盡則散之時……」
「利盡則散之時不知道是幾年後了。」白鷗打斷了李遇的話,他清楚小皇帝想說什麼,這些都是他想過的,「到時陛下已然親政,只要荷包滿,就能養得起兵;只要兵權在握——」
「賴帳的事兒……」他挑了挑眉毛,戲謔道:「會不會?」
他看著小皇帝吃驚地抿了抿下唇,笑出了聲。
紙老虎小皇帝,大約和蘇嬤嬤說的一樣,心底還是個好孩子,沒有想過這些無賴的事。
「這批士族眼裡只有金錢利益,沒有江山社稷;他們以太皇太后馬首是瞻,卻不認得一方傳國玉璽。」
白鷗傾身向前,眯起眼睛。
他挺括的肩膀因為這個動作聳起,剪裁合身的禁衛軍服制完美地勾勒出他常年鍛鍊出的、緊實勁瘦的肌肉線條。
他眼縫中的目光銳利。
他像是一隻匍匐在草原上盯著獵物的豹。
「此次江南之困到底因何而起?陛下心裡不恨他們嗎?可是現在的殤寧禁不起變故——」他壓低了聲音,「但只要得一夕休養生息,陛下未必就不可以另擇賢能,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