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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克莉斯遞出吊墜,自己的手肘率先被赤潮融化。她用嘴叼住,銜著俗世的最後一點味道,扎向主神。瑪維斯憤怒尖叫,小小的,脆弱的人的感受和思念,在主神體內翻騰。瑪維斯用神的力量擠壓它,試圖消融它,瓦解它。克莉斯的意識附著在那小小的金屬殼上,隨之旋轉,被擠壓,被燒灼。她在同一時間看到許多畫面,幸運的是,沒有一個不是來自於克莉斯?沐恩的。她看見母親和她的莊園,看見她帶領自己進入密道後的藥劑室,手把手教導自己如何掩飾外族人的身份。她也看見艾莉西婭,看見索菲婭,看見彌蘭達。她們並排站在一片陡峭的,赤紅色的海崖上,越過翻滾的灰色海浪與白色泡沫,眺望對岸的克莉斯,表情或深情或坦然,有的則在迷戀與羞愧間掙扎。

  其餘的全是關於貝拉的。克莉斯與她相遇不過年許,卻在這短短的幾百天裡,以難以置信的速度改變了彼此的人生。克莉斯看見自己吻了她。也看見當初那個柔弱嬌嫩,不諳世事的奧維利亞少女,執意握住冷漠的自己,躲在背後張望的模樣。

  克莉斯嘆息。胸口湧出的暖意推開神力的手。

  是她改變了我,而我也改變了她。即便最後我們都將化作塵埃,唯有這一點,不能改變,就算是神,也不可以。

  克莉斯的意識緊貼住貝拉的吊墜,關於她的所有回憶全都寄託其中,成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瑪維斯的侵蝕越來越深入,克莉斯意識模糊,感覺不到太多痛苦,主神卻在遙遠的虛無中痛苦尖叫。我戰勝了她嗎?克莉斯想要再看一眼,但已不能夠。那些屬於貝拉的,明亮的圖景也在慢慢失色,變黑,變黯淡。克莉斯覺得自己快要睡著了,永遠地睡過去。這就是生命的終結嗎?除了接受,她不知道還能做些什麼。貝拉從前也是這麼死去的,就像現在的我。這就是神,強大,永恆,完美的神,永遠都不可能理解的,生而為人,短暫又狹隘的生命吧。那些痛苦和歡愉明明轉瞬即逝,卻是我們唯一曾經擁有過的。

  我盡力了。克莉斯微笑,隨著瑪維斯翻卷咆哮的神力,沉入地底深處。

  第322章 尾聲

  殘月蒼白而模糊, 懸掛同樣灰白的天際線上方。風暴永無止盡,它們攪動海水, 掀起巨浪,混淆海與天的界限。世界的盡頭,遠離北方陡峭海岸線的南方人這樣稱呼她。都是些缺乏見識的書呆子。她明明是一扇門,一道走廊。「你把海上風暴畫得像扇門,門的另一端是什麼?」婦人將韁繩遞給她的僕人,走上來的樣子比領主老爺還引人注目。她的長靴跟海崖一般黑,不像鹽稅老爺們的那樣,落滿灰白的污漬。轉回頭之前,艾莉偷看了最後一眼。婦人雪白的襯衣前, 別了一枚小小的銀色胸針, 艾莉認為那是白刺玫。

  「黑色的草。」艾莉轉回頭,攪動顏料盤。日頭正在升高, 海面的顏色即將變化, 她必須趕在無法收拾之前,把眼睛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

  「黑色的草?」

  「沒錯, 每一棵都長到胸口,但那是對您來說。高過屋檐的黑巨人生活在黑色的草海里, 黑草對他們來說只是餵牛的東西, 跟您牧場裡的那些差不多。」

  女人笑了。她笑起來很動聽,艾莉跟著微笑。「看上去, 風暴海的小小觀測員認為我應該有座牧場?」

  「是迄今最年輕的,不是小小的!」艾莉糾正她。「看在諸神的份兒上,我做的是份正經工作!」誰讓我們風暴角的土著不是又聾又瞎,就是粗手笨腳,把秘法師們的畫筆捋得光禿禿, 而不是用它們刻畫出真實的,美麗的風暴與海洋呢。看那些美妙的色彩,算了,他們永遠不會懂。艾莉氣餒地攪動顏料,塗上鄭重其事的一筆。

  「從五年前開始,風暴變得越來越遠。你畫布上灰白的通道在收縮,你覺得,它們的確是在減弱嗎?還是只是移動了位置,總有一天會捲土重來?」

  捲土重來。在被道朗學士收作學徒以前,艾莉從未在任何一個人的口中聽過類似的字眼。這下她打算停下畫筆,好好打量跟她搭訕的女人了。她一定很有錢。艾莉肯定先前的判斷。超乎我想像的有錢,她的馬隊比收鹽稅的老爺們的兩倍還要長,卻不包括一頭馱食物和飲水的馱獸。瞧那些馬匹的胸膛,海崖驛的苦井汲幹了,也餵不飽它們。

  朝她走過來的那個大腦門,在她的斗篷下面藏了對大袖子,她是大公派來的新秘法師?取代我的?不,不可能,她太年輕,最多只比我大十歲。道朗學士時常炫耀他三十九歲便獲得了秘法師徽章,他是那一屆畢業生中最年輕的,而眼前的大腦門最多不超過三十歲。不過她的眼睛好藍啊,道朗學士說雙子塔間的智慧井水雖然是淡水,卻是湛藍的。艾莉打量了大腦門好幾眼,心裡想著風暴海。

  風暴海是她的家鄉,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除了前去海崖驛迎接道朗學士的那一次,她沒有去過更遠的地方,也不如何嚮往。風暴鎮已經足夠好了。奧維利亞就足夠好。現在平民的女兒也能寫自己的名字,畢竟計較起來的話,女兒其實可以繼承父親的房屋和漁船。兩年半以前,漁民阿德的頭生女兒就把他告去了領主那裡。阿德的老婆怕阿德,阿德害怕領主大人,而領主必須聽大公的。大公住在她父親的城堡里,戴著祖傳的大公戒指;阿德那三間泥瓦房,五畝曬鹽的海田也是祖傳的。阿德氣得當場病倒,直到現在也不敢死。一旦他閉了眼,他的女兒就要接管他的鹽田和房子了,而他的獨子每天醉酒,連船也不會劃,等他老爹閉了眼,只怕會餓死在沙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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