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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室內一時陷入靜默。

  聞九怔立半晌,忽然走過來一氣幹了那杯茶,動作狂放中透著幾分自暴自棄,全然不復昔日矜傲。他長長地嘆了一聲,認輸一般對聞衡道:「前幾次敗在你手下,確實不冤。」

  「承讓,運氣好罷了,是你們那時沒有提防我。」聞衡非常謙虛地跟他假客套了一句,復又正色道,「不過這一次不同,不管馮抱一要做什麼,他都一定做好了被我出手打斷的準備。」

  聞九剛進門時還因為情勢突變而心中焦躁,跟聞衡說了幾句話,雖然情況比他預想得還要糟,但他好像莫名其妙地就不著急了——可能是因為聞衡太冷靜,哪怕心裡其實沒底,看起來也像是運籌帷幄、胸有成竹。

  他懷著最後一丁點僥倖問聞衡:「你是不是已經想到辦法了?」

  聞衡誠實地答道:「慚愧,暫時還沒有。」

  「……」

  聞九扶額呻吟道:「世子,你就不能再想想嗎!」

  聞衡只當他是無理取鬧,不為所動地道:「知道什麼叫有的放矢嗎大人?此前幾次交手,都是你們先有動作,我才想辦法解決;但現在馮抱一什麼也沒幹,我們除了讓太子提高警惕、多給他派些護衛,還能怎麼樣呢?」

  「這就好比與人打架,對方不出招,又談何拆招?除非你來搶先手,管他什麼神功劍法,以力破巧,統統先打一頓再說。」

  聞九慢慢回過味來:「你的意思是……」

  聞衡就像在告訴他這壺茶是用什麼茶葉泡的一樣,輕巧而平淡地接話道:「先下手為強,大人,只有千日做賊,可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啊。」

  承香殿地處後宮西南,北接御園,占地廣闊,是帝王起居之所,一日十二個時辰都有禁軍值守,燭火徹夜不熄。近來皇帝龍體欠安,每日裡御醫進出頻繁,添水送藥的宮人往來不絕,卻聽不見半點嘈雜聲音。上上下下都繃緊了弦,拿出十分的小心謹慎,如無必要,絕不多行一步、多說一個字,直令這座華美宮殿在莊嚴肅穆之外,又平添了一分難以言喻的沉重。

  入夜時分,萬籟俱寂。

  燭光再亮,也很難照徹整間宮室,而內殿之中既有屏風遮擋,又堆疊著層層紗幔,更顯得昏暗朦朧。白日裡圍在床邊侍奉的皇子嬪妃、醫官宮人此刻都已離去,御榻之側,只有一個鶴髮老人垂手侍立,聽那老邁衰弱的帝王聲音微弱地問:「太子祭陵的事……都安排好了?」

  馮抱一輕聲答道:「回陛下,太子殿下業已啟程,三日後迴轉,寇不貳、韓三獻隨行,東宮侍衛和禁軍也都跟著,陛下放心。」

  皇帝要歇好一會兒才能攢足說一句話的力氣,他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又道:「傳位詔書已封入金匱,等太子回來,就讓內閣宣旨。」

  馮抱一面不改色,亦不多話,應了聲是。皇帝闔目喘息片刻,復道:「計氏貪愚,引外戚入朝,有干權亂政之心,不堪為皇子生母,待朕百年之後,你替朕除去此女,不得有違。」

  皇帝臥病雖久,心裡還是清楚明白的,計氏的小動作逃不過他的眼睛,他也能猜得出計氏的野心。只可惜計氏苦心籌劃良久,至今還在做當上太后的美夢,卻不知道她已被皇帝一言定下生死,而她的盟友毫無動容,連眼睛都沒多眨一下,更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只道:「謹遵聖命。」

  他答應得痛快,反倒出乎皇帝的意料,令他一時無言,陷入沉默。

  那對渾濁的眼珠定定地注視了馮抱一片刻,三十年來相處的場景在心中走馬燈似的閃過,然而到了生命的最後時刻,他還是沒有猜透馮抱一到底想要什麼。

  這位大內第一高手侍奉過兩位帝王,潛居深宮三十年,財富、地位、名聲這些旁人一生汲汲以求的東西,對他來說如探囊取物般輕鬆,所以並不值得他多看一眼;他卻又不同於那些心無旁騖的武學高手,把畢生精力都放在追尋玄而又玄的武學大道上,反而用了幾十年的時間幫朝廷籌劃如何清洗收服中原武林。

  他是個非常矛盾的人,仿佛是淡泊無所求,又偏要攪弄風雨。皇帝不能容忍計貴妃覬覦皇位,但對同樣參與其中、甚至有可能是主謀的馮抱一,卻並沒有多少忌憚痛恨,甚至表現出了不似帝王般的寬宏。

  御榻上的皇帝仿佛是囑託,又好似是安撫人心,嘆息一般說道:「你在朕身邊快三十年,勤勉盡忠,朕都看在眼裡,視你為心腹臂膀,往後也當盡心輔佐太子,有如事朕……太子仁德,必不會薄待老臣。」

  行將就木的君王殷殷地望著他,到了這個時候,由不得人不看開,所以馮抱一能從他眼中找到日薄西山的仁慈、自以為看透的憐憫和無意識的乞求。他知道皇帝這是在連消帶打,先以計氏做威懾,再動之以情,希望他看在這三十年「君臣相得」的情份上,不要背叛太子。

  事到如今,好像所有人都覺得他蠢蠢欲動,打算在皇帝臨終之時跳出來另立新主,做一個大逆不道的禍國奸佞。

  馮抱一很滿意,只是面上不顯,平靜地應答道:「謝陛下厚愛。」

  帳外幾枝燭火微微晃動,他躬身告退道:「夜深了,陛下請安寢罷。」

  皇帝精神不濟,虛弱又倦怠地「嗯」了一聲,許他退下。馮抱一便無聲地離開了內殿,穿過空蕩蕩的宮室,走到外面開闊的庭院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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