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程征默然不語看著她,等待她繼續說下去。

  “你不要這樣看我,這不是動搖,而是疑問。……找一個時機,找一個地方,就像有一天我無心說出口的那樣,我們悄悄消失,離開程公館,離開上海,去一個小地方住下來。無論是國是共是偽,我們也只不過是兩個普通人,天下之大,難道救國救民的使命就只擔在我倆的肩上嗎?”

  “我有這樣的想法,其實你很清楚,對嗎?”林念繼續,她的聲音里有一種堅決,那種在女性身上罕見的魄力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上,“這就是為什麼獨輪被抓之後,你企圖一直避開我,將我推離情報的中心,甚至秘密打算將我送出國的原因,是麼?”

  “是,也不是。”程征兩條長腿交疊,十指相扣,搭在腿上,他靠在林念躺著的竹床上,身子側向她說話。

  另一艘船上的監視者遠遠看去,程林兩人的姿態非常親密,親密地就像世界上所有共坐閒庭觀星賞月的情侶一樣。

  程征並不像他看上去那樣閒適。他的聲音很低沉,趨近於喑啞,他坦白:“從很早起,或者說,從我在和平飯店見到你的第一面,我就做好了一切準備。”

  “做好了一切準備送我離開?”

  “是。”

  “那你帶我來東坪過生日,是什麼意思?”

  “組織上的意思,應該在借這一次離開上海的機會,徹底將你吸收成為我們線上的一員。你是我潛伏任務的一個必不可少的掩護,只要你在,就讓我叛逃重慶的這件事有了最合理最不可動搖的解釋。”

  “我不要聽組織的意思,我要聽你自己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只希望你的憂鬱能夠快點好起來。阿寶,你知道嗎,為了這一次旅行,我準備了很久,但把這件事弄糟,好像只需要兩個小時。”

  見林念搖搖頭,程征自嘲般地笑了一下。

  如果不是來東坪的這一趟,母親的死在林念記憶中已經漸漸淡去了,林府將在她心裡永遠保持完整如舊的樣子。

  現在全毀了,就是因為他還不夠周密,還不夠妥帖,才讓她受到第二次的傷害。

  她無法想像,當他看到她在林府里孤身一人被圍住的那種心情,他恨不得舉槍將那些人統統斃了,但是不行。他不能夠動手。

  身份所限,他只能給李縣長留下了明確而不會落人口實的指令,先斷了林金氏的大煙。這種抓心撓肺的燒灼感應該夠她受一陣的了。

  然後在一個月內的時間裡,慢慢處理掉林金氏,對外就說病死的。

  至於處理的結果,林念可以知道,但最好不要知道。就讓這件事漸漸淡下去,不要再給她留下第三次的印記。

  “面對你,我總是猶豫和軟弱。”程征低下頭看林念,他的眼睛像炙熱燃燒過後的灰燼。

  他用囈語般低沉的嗓音說道:“因為我很自私,我一面覺得應該讓你走,另一方面卻不捨得讓你走。從我救下你的那天起,就在楊樹浦碼頭準備了一艘隨時可以載你離開的船。但即便是這樣,我卻一次次給自己找藉口,祈求你能夠留在我身邊,哪怕多一天也好。”

  因為自私,他活在矛盾的漩渦中。他沒法掌握愛她和保護她之前的分寸,一面準備了讓她離開的船,一面卻又準備了將她套住的指環。

  他輕微地搖了搖頭,這是對自己的失望,也是無可奈何的自嘲。

  林念聞言,忽地想起在宛平路時,程征就說過讓她拿了派司之後去楊樹浦碼頭登船離開。她問:“如果我走,你預備怎麼交代?向延安,向重慶,向河內,怎麼交代?”

  程征不說話。

  他沉默了片刻,選擇不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轉而道:“我在國民黨潛伏的等級是絕密。絕密,這意味著即便有一天勝利了,我的身份也不能夠被公開。這是無可回頭的煉獄,我可以死在煉獄,但我愛的人不可以。”

  林念的心強烈地震動了一下。

  她低下頭,整個人因為他的那句“我愛的人”而沐浴在細細的喜悅和酸楚之中。他從前雖不常說這樣的話,但是也不是從沒說過。可唯獨這一次,令她的觸動尤其大。

  她忍住喉頭的澀意,假裝玩笑道:“我以前沒發現你這樣大男子主義。我的未來,就這麼全由你決定了麼?你真是個……”

  沒等林念說完,程征似乎下定了什麼決心,在她身邊半蹲下來,輕輕撫摸她軟而厚密的發端,無限溫柔地說:“阿寶,今天是你二十五歲的生日,你以後的人生還有很長很長。我希望你能夠平安、喜樂地過完一生,這對我來說很重要,比給誰一個交代重要。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已分開,只要知道你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平安地生活著,我會很高興。戰爭結束後,我會拼盡全力去找你。如果這算是大男子主義,你可不可以大度地容許我,就這麼一次?”

  波光粼粼的水色中倒映出一個皺巴巴的月亮,船一往無前地朝著既定的目標開過去,把月亮碾碎。

  程征的話語因為過於柔軟而讓她感到分外疼痛,心口像是被有實形的尖銳物體狠狠扎了一下。

  “阿寶,真是抱歉,我沒有準備蛋糕。”程征說。雖然他準備了戒指,但已不準備拿出來了。他轉而說:“但你如果想許願,告訴我你想要什麼。我能給你的,全部都可以給你。”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