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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的眼睛就像純淨無瑕的琉璃世界,我下意識回以一笑,又覺異樣——這孩子,像煞一個人。

  我半跪半蹲下身,抬手貼住弘曆面頰慢慢摩挲,他也不避我,過了一會兒舉起他的小胖手輕觸我的臉,又湊上來與我貼面相親,奶聲奶氣地說了一個字:“香……”

  他身上的奶味和小孩子那種獨特的純真氣息混雜在一起,強烈地湧入我鼻端,我忽然發現他的生命和我的生命比起來是那麼新鮮、活躍。

  地上紗簾的影子有些晃動,面向門口的乳母率先跪地行禮,請雍親王爺安。

  弘曆久經做慣規矩,脫開我的懷抱,像模像樣給四阿哥行了全禮。

  我聽著弘曆口稱四阿哥為阿瑪,有限溫存,無限辛酸。於是我站起身,掉頭出門,我站起來的時候,四阿哥深深看了我一眼,我走向門口時,他又看了我一眼。

  鬼使神差的,我停下腳,回望四阿哥。

  四阿哥揮手令乳母退下,乳母低頭領著弘曆出去,弘曆步伐小,我的眼角餘光看到他一路走一路回頭看我,可我沒有動。

  門被關上的同時,我張口問四阿哥:“他是誰的孩子?”

  三年來,我從沒想過我會用這樣的一句話問出這個問題,僅僅因為弘曆和我的小阿哥同歲。

  令我更驚異的是他的表情,他沉默了片刻,道:“看到過他的人都知道他像足你十成,只有你不知道。”

  “我只問你一件事。”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當晚,紫碧山房東樓失火,究竟是醫鬼所為?還是你布的局?”

  他的語氣很平靜:“你很聰明。”

  明白?如果說三年前我還不明白,那麼三年後我也已經從康熙許婚又不提婚事的態度中看出了端倪。但我不能接受的是——

  “你清清楚楚知道我一直以為小阿哥死了……我也想過他是不是被你藏起來了,我不敢問你,因為我不想聽到我不想聽的答案,這樣我會好過一點,但是現在、你居然告訴我小阿哥就在我身邊,你把我的孩子當成別的女人的孩子,而我不知道?”

  四阿哥看著我,他臉上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氣:“如果我手中沒有劍,我就不能保護你,如果我手中有劍,我就不能抱緊你。我所爭取的全是為了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他張開手要擁我入懷,但在他觸到我之前,我騰騰連退數步,和他對視,對峙,直到我的眼淚一點一點漫下來。

  “千!”

  四阿哥的聲音在我身後,我走得很快,有幾次,他似乎要夠到我了,但是沒有。

  腳步急促,心跳紊亂,我完全不辨方向,只要有路可走我就走,開始是走,漸漸是跑,我穿著旗裝,幾次差點扭到腳,他要追我一定追得上,可他就是不,我知道他緊跟我身後,但我做不到回頭面對他——他也無法面對我麼?

  我的體力僅僅支撐到御花園,烈日下眼前波光閃爍,扶欄外一道碧波蕩漾的香河蜿蜒而過,紫禁城,金水河,當年我就是在此河中救起十八阿哥成就我今日命運,景未變,人不同。

  不遠處響起連串滿語,我扶欄抬起頭,看到三阿哥、十四阿哥等眾人隨著康熙站在正對岸,我沒聽懂康熙說的話,但他手指著我們,還有他臉上的表情,我看得很清楚。

  我猛然回過身,四阿哥身後跟了一大群從雍和宮出來的人,納拉氏扶著德妃也在其列,我跟四阿哥一跑一追,所有人都看在眼裡。

  四阿哥邁上前,向我伸出手。

  我退一步,腰部硌住欄杆,生疼,但我無聲而笑,笑得我都覺得自己瘋了:“我瘋了,你還跟著我?”

  四阿哥毫不猶豫:“你瘋,我陪你瘋。”

  因為睜開眼睛,所以混淆視聽。

  因為閉上眼睛,所以刻骨銘心。

  上游隱隱傳來水閘放水的隆隆聲,我的手抓得太緊,撇斷一根指甲,突然欄杆接口鬆脫,我失去全身憑仗,仰後墜河。

  水閘沖水發動的轟隆聲掩蓋了岸上驚呼,襲身涼意遮暗天地,如同激流將我沖離四阿哥,我們的距離勝過天與地。

  第八十九章

  “這是雨過天晴刻花套杯,這是雨過天晴素套杯,你說刻花套杯好?還是素套杯好?”

  陳煜對著兩套玻璃器左觀右看,難以抉擇,十三阿哥進屋來,在旁一摸他腦袋:“表哥幾天不見,腦袋挺圓啊。”

  陳煜煩了,一撥拉十三阿哥的手:“別給我扯蛋。”又問我:“表妹你快說哪一套好?”

  十三阿哥一笑,走到旁邊去換衣裳,我掃了陳煜一眼:“皇上嫌你嘴巴太大,要送你到西寧軍營效力,你儘管將這些廣東十三行送入北京的玻璃器翻來覆去挑什麼?”

  陳煜繼續研究杯子大小,頭也不抬道:“我還不是為了你?本來我都收拾行李隨我娘回海寧了,不過臨別跟皇上辭個行,偏偏趕上你壓塌了欄杆墜河,十四阿哥一腳把我踢下水撈你起來,你這一年多人事不知的,四阿哥硬說我給你胡扯八道壞了事,天天把我拘在他身邊,備著你出事他就送我下去陪你。如今你好了,他又跟皇上參我,要送我去西寧。你說我冤不冤?想我上有父母,下有女人……”

  “下有女人,”十三阿哥插話,“這個可以有很多種解釋。”

  我看著陳煜:“你當真要跟醫鬼啊不、萱兒成親?”

  陳煜笑道:“莫非你吃醋?”

  我走到窗邊,掐了一支秋海棠:“你是四阿哥放在二阿哥身邊的人,醫鬼是二阿哥放在四阿哥身邊的人,那年你我在小蒼山成親,其實是四阿哥串通了醫鬼和你同演了一場苦肉戲,卻也是那次,醫鬼發現你的真實身份,她是溫家叛徒的後人,雖聽命二阿哥,實則為銷魂鑒的真正主人白狼效力。後來醫鬼在紫碧山房謀害我與小阿哥一是要報婉霜殺父之仇,二是受了白狼蠱毒控制,我並不怨她。二阿哥再次被廢,白狼不知所蹤,你想法用銷魂鑒破了她中的毒,她受你大恩,鍾情於你,無可厚非,但我不明白你為何甘心冒著失寵於皇上的風險也要非她不娶?”

  陳煜目不轉睛看著我,我微微一笑:“那時我雖睜不開眼睛說不了話,但你守在我病床旁說的那些話我有時候聽得到。”

  陳煜呼了口氣,換了正經語氣:“其實萱兒和我是一樣的人,我們活著,空有一身本領,只被當作人形工具用。”他走到我身邊,“准部襲擊哈密,西面戰事初起,不知將來局勢如何,我和她一起去,就算不能回來,彼此也不會孤單。”

  我聽出他話中意思,默了一默,方問:“你一走,皇上要將新滿洲交給誰?”

  “你見過的。錫保。新滿洲大換新血也就這一兩年的時間。錫保雖年輕,理事手段一流,你有機會見他。”

  陳煜挑完杯子走了約一盞茶功夫,十三阿哥才至我身邊坐定:“明兒你還要隨駕往熱河,早些安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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