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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開我。」她克制著行將失控的心緒,輕輕側首,試圖迴避他曖昧的呼吸。

  「這麼討厭我,連我的名字也迴避麼?」蘇璞的動作並不輕薄,一如昔日溫存。只是他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以兩指輕輕抬起她的下頜,迫使她直視他的眼睛,語氣還是冰冷,「告訴我,那個人只是你的普通朋友。」

  這話語帶著危險的誘導,就像他眼中帶起的鋒芒。

  即便他說的是事實,她卻下意識地不想承認。

  她亦不想看他,卻無法迴避。

  脊背抵在冰涼的牆壁上,她退無可退,索性閉上了眼睛,不去回答他無理的問題。

  蘇璞默然凝望著她,適才凌亂的呼吸平復下來。他依舊保持著將她圈在懷裡的姿態,卻著意伸出一隻手,隔在牆壁與她的背脊之間,溫聲道:「你身子弱,牆上涼,不要靠著。」

  如此細緻如此溫柔。

  仿佛,將她逼到這個地步的不是他。

  她艱難地克制著自己,竭力命令自己,不要順著他的言行去想起舊日的往事。

  卻只聽他嘆息似的低首在她耳邊說:「你知道麼?從你上樓時,我便聽出了你的聲音。我坐著飲酒,聽見你和別人談笑的聲音……每一分每一秒,我無法不去想起你的神色,你的眼睛,你的笑容,你知道我是什麼心情麼?」

  蘇璞像善於彈撥人心弦的樂師,他每多說一分,她便多想起一分過往,也便多動搖一分。

  她打碎了不要了埋在心底的回憶,他非要卑微地拾起來,叫她看著,叫她知道,他亦有被鋒利回憶劃破的血痕。

  喉頭哽著濃重的酸澀之意,若不是她閉著眼睛,眼淚便要落下來了。

  「他比我好,是嗎?」

  見她不說話,他終於鬆開了她,苦澀地自嘲。

  他沒有撤掉看護她的眼線,所以他一直知道,與她對坐的男子就是那個天天去江府的陸昭。

  縈繞著的淡淡龍腦香氣從鼻尖遠去,她睜開眼。

  「那一架鞦韆,滿園的海棠,滿庭的月色,都是我為你準備的。」蘇璞站在她面前,喃喃道:「妹妹,我期待著,有一天你會回心轉意。未曾想,你卻將它們與別的男子分享了,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頹然垂目,「妹妹,你不會再回來了,是麼?」

  那一刻,她已經無法分辨,這酸楚悲涼的話語是來自於他的本意,還是又一次欲擒故縱的把戲。她終於沒辦法克制,經年壓抑的對他的愛恨全部化作淚水,簌簌落下來。

  「妹妹」這個詞,像是她一生的讖言,或是某種無法逃脫的宿命。

  如果可以選擇,少年時的那一天,她不會去瓊林苑,不會去盪那架鞦韆,亦不會選擇遇見他。

  有人說,薄情郎指的是薄義寡幸的男人。

  這樣說來,蘇璞並不算薄情。恰恰相反,他對誰都很好。

  他的壞處就是他太好了。

  好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是今生今世,他只對她一個人這麼好,那該多好。

  她抬起淚眼直視他,目光里不帶任何怨懟,只剩一片雪亮的寂靜。

  「謝謝你,為我做過的一切。」

  在這寂寂的目光對視中,他幾乎以為她動搖了,她原諒他了。

  在他的手指即將輕拂上她發間的時候,他聽到她輕聲道:「聽說你夫人懷了身孕,你今日是同她一起來的嗎?」

  話音落下的瞬間,有什麼東西在兩人之間猝然粉碎。

  驚鴻一瞥,緣分流轉,過往的愛戀,她也曾有機會和他執手共度一生。

  可惜,她從來不相信緣分,也不相信讖言。

  此去經年,他執著她的手寫下的那句「我與梅花兩白頭」,不過是如夢之夢。

  夢醒了,一切都結束了。

  蘇璞不記得這一次,江吟雪是怎麼被陸昭拉著離開的。

  他只記得,從樊樓上看下去,江吟雪和陸昭的並肩離去背影那麼刺眼,刺眼得令心也痛起來。

  抽搐的疼痛,無以復加。

  這是他今生最後一次見江吟雪。

  後來他從蘇蘅那裡無意中聽到,江吟雪和陸昭成了親,並將那個小女孩認作了他們的女兒。

  此後的多年,儘管他們同在汴京,卻從未遇見過。

  汴京那麼大,時間那麼長,只要有耐心,總能忘掉一個人。

  許多年以後,垂老的蘇璞臥躺在暖閣的病榻前,聲音蒼蒼,問身邊飲泣的子女家眷們,「現在可是春天了?海棠花開了麼?」

  外面正是白雪皚皚的隆冬,大地上肅殺一片,何曾有什麼花。

  兒子小心答道:「爹爹,快到春天了。」

  他含笑閉上眼,只說了句:「春天很好。」

  還記得少年時的春天,他打完馬球回來,遇見在鞦韆上盪得高高的少女。

  他站在廊下負手笑看著那少女瑩白如玉的側臉,覺得有趣。她明明很害怕,卻很倔犟,非要摘下那枝開得最盛的海棠。

  零落的花瓣隨著風吹落於皂靴邊,他鬼使神差地上前,幫她推起了鞦韆。

  鞦韆停下來,他握著鞦韆兩邊的繩子,宛如隔空將她半擁在懷中。

  那少女跳起來,先是驚訝,旋而嗔怒,最後雙頰緋紅,啐他道,登徒子。

  這一次,他沒有說話,含笑看著她身後的漫天飛紅,隨風飄散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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