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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暉成輕輕喚了她一聲,「煙冉。」

  沈煙冉知道自己失了態,同江暉成生活了這些年,她從未這般同他說過話,那回卻是全發泄了出來,「遼軍擅長用毒,你我都清楚,你忘記了你曾經答應過我,要陪我回沈家老屋,就我們,還有我們的孩子,平平淡淡地過一生,不圖富貴,不貪榮華,這些年你到底是忘了個乾淨,你忘了可我沒忘,我答應過父親,我會回去。」

  曾經為了讓父親答應這門親事,她對父親說在遼國時,她已同他有了肌膚之親,那日在沈家老屋他毒發後身子冰涼,眉睫上都生了冰,她褪了衣衫抱著他在他耳邊說道,「我已經稟報過父親了,咱也算是名正言順。」

  後來她有了沼姐兒,父親同她起了爭執痛心疾首地質問他,「你這般待他,他能給你什麼?」

  她說,「他答應過我,會回沈家。」

  然江暉成還是去了,走之前將她強行攬入懷裡,說道,「最後一回,等我回來,咱們就回去,回沈家。」

  沈煙冉沒再說話,那眸子裡的神色,一夜之間全暗淡了下來,之後回了一趟沈家,便義無反顧地進了城,進城後好幾日,江暉成才發現了她,蹲在她跟前咬著牙質問她,「你怎麼在這裡?」

  沈煙冉笑了笑,涼涼地看著他,「只許你江大將軍有匡扶天下的抱負,我就不能有嗎?我是大夫,得拯救蒼生。」江暉成知道她是在同他置氣,可無論他如何說,沈煙冉再也沒同他說過一句話。

  那日她登上了鍋爐前的閣樓,看著底下的江暉成,倒是說了些什麼,然沈暉成聽不見,只看到她對著他笑了笑。

  江暉成頭一聲沒喊出來。

  喊出來的第一聲也只有他身邊的寧副將聽得到,「你聽話,別動。」

  江暉成腳步踉蹌,撥開人群麻木地往前走去,直到看到沈煙冉一刀子捅進了心窩,投入了鍋爐之中,終是破了嗓子淒涼地叫出了聲來,「沈煙冉!」

  人人都說江將軍瘋魔了。

  那彎刀橫在前,不分男女老少皆成了刀下亡魂,滿城的嘶吼聲,屍首遍布,鮮血融進雪水之中,血流成河溢出了城門,驚醒過來的百姓終是被他瘋魔的模樣唬住,再也不敢有人上前。

  江暉成終於走到了跟前,看到的卻只有那鍋爐里的青煙滾滾而上。

  江暉成雙膝絕望地跪在了地上,寧副將聽他嘴裡說了一句,「你說,我從未體會過你的感受,這回我陪你一起。」

  寧副將叫了一聲,「將軍。」

  江暉成用那彎刀頂地,緩緩地直起了身,回頭對他說道,「活著出去,照顧好小姐和少爺,是我欠了他們。」

  那臉上已是一片死氣。

  寧副將親眼看著他活生生的躍入了那鍋爐,沒入到屢屢青煙之中,再也尋不出半點痕跡來,不過一瞬所有的百姓再次蜂擁而上,沒有人覺得他們可憐,也沒有人為他們心痛,只知道再也沒人阻止他們食人骨血,那鍋爐被掀在地上,看到的皆是人世間最醜陋的一面。

  後來侍衛跪在寧副將和寧夫人跟前,遞給了他們一個碗,「總得活著。」

  寧副將臉色慘白,寧夫人當場暈了過去。

  沈煙冉並不知道在江暉成躍進鍋爐前的那一刻,他已經悔了,若有來世,他定陪在她身邊,哪裡都不去,就在沈家老屋裡,他去溝里抓魚,她在灶前熬湯,有他們的孩子,再養一隻她喜歡的小貓,平淡幸福地過一輩子。

  而江暉成也不知道沈煙冉對他說的最後那句話是,「將軍,都結束了,我可以不用再愛你了。」曾經她累了時,也嫌棄過歲月太漫長,嘆何時才能是個頭,沒想到最後讓她解脫的法子,竟是死。

  ——願有來生,與君再不相見。

  可人哪裡又有來生。

  後來,寧副將找到了那張江暉成獵回來的虎皮,鮮血浸透,已被萬千腳步踐踏得千瘡百孔。

  兩人終究是什麼都沒留下。

  几上茶壺裡的水,漸漸地生了涼,江沼呆呆地坐在那兒,背心似乎又生了一層汗,盯著屋外的飛雪眼前一陣恍惚,過了好久才問寧庭安,「是我父親的骨血救了人?」

  寧庭安避開了她的目光,點了頭。

  江沼卻搖了頭,「表哥可莫要誆我了,我爹娘的骨血又豈能救出幾千人。」

  寧庭安一時說不出話來,置於膝上的那手握成了拳,又聽江沼問道,「救活百姓的不是他們的血,而是我母親制出來的藥,對嗎?」

  那活著出來的幾千人里,總有人知道真相,知道就算沒有飲了那最後一碗血湯,也活了下來,只是沒人願意去承認江暉成和沈煙冉是被他們活活地逼死的。

  寧庭安身子緊繃,閉上了眼睛,「你三姨母沒喝。」

  江沼望著飛雪,本也沒覺得傷心,可那眼眶裡卻無聲無息地落下了兩行淚水,「表哥,我想再去一趟老屋。」

  寧庭安說,「好,你先好好養一日身子,明兒我帶你過去。」

  **

  寧庭安從江沼的院子裡出來,深吸了一口長氣,精神也難得恍惚了一陣,在經過王府被封起來的棚子時,冷不丁地看到個熟悉的人影,才回過神來不確定地喚了一聲,「沈霜。」

  沈霜回頭,一身的粗布衣裳,面紗擋得她只剩下了一雙眼睛露在外,若不是她開口應了一聲「表哥。」寧庭安還真不敢確定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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