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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溫這才將目光又落在江沼身上,一路上的愧疚和自責,打定了主意要對她賠罪,然而等到了門前,見到這一幕,那心口就似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喉嚨口如一把鈍刀子慢慢割過,那生痛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別再鬧了,跟孤回去。」
陳溫的艱難地說道。
江沼抬起頭,淡淡地看著他,便又聽他說,「是孤不對,孤那日失了言,孤並非真要同你退婚,你同孤回去可好?」
陳溫說完想靠她近些,才走了一步,卻見江沼退了兩步。
陳溫心頭懸著的那絲不安,愈發地抓不著,聲音更低了些,「你不能再呆在董家,同孤回王府,明兒咱們就啟程返回江陵。」
江沼就似是沒聽到他說的話。
目光往那雪地里瞥了過去。
陳溫瞧著她半邊側臉,清清冷冷,如同那日在王府後院那般,沒有半點波動,天青色煙雲繚繞,仿佛在他與她之間隔了千重迷霧,他愈發瞧不清她。
陳溫胸悶煩躁得厲害。
從王府出來的那陣,他憑著一股衝勁恨不得衝到她跟前,卻也沒想過到了她跟前,他該如何同她說,後來騎在馬背上,瞧見巍巍千山萬嶺,白雪皚皚,想起那日五台山的雪也是幾日未停,斷了山路,才有了後來的那一遭。
陳溫突覺背心有些涼。
竟是頭一回有了後怕。
萬壽觀之事,無論是哪一樁,他都難逃其咎。
說到底皆是因他而起。
今日他定會同她好好解釋。
——向她致歉。
「那日孤不在屋裡。」陳溫低聲同她解釋,「在萬壽觀孤並非有意要為難你,也並非想你去雪山上採藥,只是那日孤恰巧不在,無論如何,皆是因孤的錯誤釀就了不好的後果,且對你造成了傷害,你我婚約乃御賜,孤不該當玩笑,更不該不聽你的解釋,便指責於你。」
「孤同你道歉。」
陳溫的話音一落,飛雪從廊下卷進來,突如其來的一陣冷風,似是嚇著了江沼一般,只見她又在他面前蹲了個大禮,「臣女惶恐。」
陳溫木訥地看著她。
便沒能再說下去。
也明白了他的態度。
落滿肩頭的積雪漸漸融化,冰涼地雪水從他的頸項上流下,曾從冰天雪地里來,陳溫都未覺得冷,如今立在屋檐下,卻突然就打了個寒戰。
陳溫低啞地問她。
「當真不願同孤回去嗎。」
雪瓣落地無聲,院子裡極為安靜,陳溫的一雙眼睛染了猩紅,緊緊地盯著江沼,卻終究還是聽來了一句,「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陳溫這才聞見了風聲瑟瑟,將那竹簾吹起,風口落下的那一瞬,陳溫的心也跟著一道沉了下去。
解怨釋結,更莫相憎。
——一別兩寬,各自安好。
江沼這才抬頭看著他,「臣女以為,殿下並無錯,萬壽觀煥發熱並非殿下所為,臣女上山採藥是因臣女想救弟弟,與殿下並不相干,殿下不過是未能及時出手相助,既知道了前因後果,殿下就不該再生愧疚。」
「退婚之事殿下亦沒有錯,就算是平民百姓不滿意,也有權主動退婚,更何況是殿下,我與殿下當屬有緣無分,並無恩怨,我亦不會怨恨殿下,殿下也當放下,不必自責。」
江沼字字句句說得通透,將陳溫心頭的愧疚摘了個乾淨,卻是無形之中,把陳溫從自己的人生中完全撇了出去。
他是沒有錯。
只是沒愛過她。
江沼的眼睛清透,沒有怨亦沒有恨,如同沁入了雪花,純淨卻又冰涼。
嚴青終於追了上來。
手裡拿著陳溫的大氅。
卻只見到了陳溫從那堆了積雪的庭階下來,腳步走的並不踏實,嚴青快步迎上前,便見陳溫的臉色跟那腳底下的雪無異,白得嚇人。
他的愧,
他的自責。
皆被江沼挑了出來,一一被拆散了個乾淨。
讓他再也沒了半點理由和藉口,再出現在她的面前。
他的愧疚,她不需要。
他的自責,她也不需要。
字字決絕。
不留半點餘地。
她這是鐵了心地要同他一別兩寬。
嚴青一直護送著陳溫登了馬車,才將手裡的大氅遞到他手上,隨後放下了帘子,離開了董家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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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暗,嚴青進來點燈,見陳溫的臉色已沒有白日那般嚇人,便稟報導,「皇后娘娘聽聞殿下要留在芙蓉城過年,放不下心,便讓周總管和秦將軍也跟了過來,如今兩人已經在路上。」
嚴青猶豫了一瞬又說道,「聽聞前幾日皇后娘娘已給林家表姑娘尋了一門親事。」嚴青又去看了一眼陳溫,見其並無反應,才說了下半句,「對方正是秦將軍。」
陳溫抬起了頭。
嚴青便垂目。
半晌卻是聽陳溫說,「東宮凡事有背後揣測主子,妄議忠良之後者,罪不可赦,賞完板子便賣了。」
語氣平淡,卻讓人生畏。
嚴青還未回過神來,又聽陳溫說道,「將林二爺身上的林姓之名取掉,既是私生子,又憑何證據證明他是林家之人。」
嚴青這才拉回來神智,瑞王倒是沒有沒錯,殿下要真心算計起人來,沒幾個人能賽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