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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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

  除了巡營的小隊和瞭望塔上的哨兵之外,整座東華大營都陷入了沉睡。

  顧寧仔細地檢查完每一處崗哨,正要回自己的營帳休息,迎面卻見沈醉疏抱著一大團東西走過來,後面還跟著蝶衣。

  「世叔……」顧寧才剛一開口,卻見沈醉疏伸出一根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隨即,沈醉疏指了指他的營帳,當先走了進去。

  顧寧一頭霧水地跟了上去。

  沈醉疏像是自己房間一樣,把抱著的那一團被子攤開,將裡面裹著的小人兒放在顧寧的床上,蝶衣上前整理了一下被子,把人仔細蓋好。

  「小郡主?」顧寧壓低了聲音一聲驚呼。

  這三更半夜的,沈醉疏居然把熟睡的小郡主裹在被子裡帶出來……這要不是沈醉疏和蝶衣,顧寧都能懷疑他們預謀綁架小郡主,應該立刻動手拿下了好麼!

  「噓,輕點聲!」沈醉疏瞪了他一眼。

  「世叔,你這是幹嘛?」顧寧拽著沈醉疏的衣袖把他拉得離床更遠了些,瞄了一眼正蓋住李昭耳朵的蝶衣,聲音更輕了,「小郡主怎麼了?為什麼?」

  「今晚借你的營帳用用。」沈醉疏道。

  「那我睡哪兒?」顧寧茫然。話說回來,蝶衣和小郡主也罷了,沈醉疏和蝶衣孤男寡女的,大半夜呆在一起沒問題嗎?

  「你?不用睡了。」沈醉疏揮揮手。

  「啊?」顧寧傻眼。

  「好了,不跟你鬧。」沈醉疏乾咳了一聲,低聲道,「今晚營中可能不怎麼太平,你警醒些,我和蝶衣保護昭兒,外人不會想到來你的營帳搜。」

  「會有刺客?」顧寧眼神一凝。

  「也算吧。」沈醉疏含糊了一聲,又道,「你坐一會兒,等下營中有事你再出去,就更不會有人懷疑我們在你帳中了。」

  「好。」顧寧狐疑地點點頭。

  刺客?誰派的?西秦還是北燕?可在三國盛會上行刺王妃和小郡主根本沒有什麼好處,只會徹底激怒王爺,更何況這會兒宇文忠和夏澤蒼都在,一旦打起來,他們就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

  蝶衣坐在床前,輕柔地拍著李昭的背。

  小姑娘抱著被子蹭了蹭,翻了個身,繼續沉沉睡去。

  顧寧不免有些坐立不安,回頭看沈醉疏卻見他不知從哪兒拿出一壺酒來,順了自己桌上的茶杯,悠閒自在地自斟自飲起來。

  許久,外頭報更的梆子聲響過。

  「二更天了。」顧寧自語道。

  「你營中一個小小的打更的士卒功夫也不錯啊。」沈醉疏忽然說了一句。

  顧寧一愣,隨即臉色一變,抓起劍,大步走了出去。

  到底還是經驗不夠啊,那士卒敲打梆子的力道沉穩,腳下卻輕盈帶有節奏,分明是個有內功底子的人,軍中並非沒有會內家功夫,只是有也不會是個打更的!

  走出營帳,左右一看,一個穿著東華軍制服的背影正往前走著,一邊走一邊打更報時,和平時幾乎沒有任何不同。然而,顧寧既然起了疑心,再仔細看那人的背影步伐,立即就察覺到了不同。一個高手,站立行走的習慣都已經成了本能,就算想裝成一個普通人也很難徹底甩掉那些本能。

  至少,顧寧見過能完全掩飾自己習武痕跡的人只有兩個,王妃和荊藍。

  所以荊藍才是最出色的易容大師,而王妃……似乎天生就會。

  「等一下。」顧寧很平靜地開口。

  「顧將軍。」那更夫身形頓了頓,轉過身來,抱拳行禮。

  顧寧搖搖頭。

  就這氣勢姿態,說你是將軍都行,你若真是個小小的更夫,上司得眼瞎到什麼程度?

  「你叫什麼名字?直屬哪位曲長?」顧寧隨口問道。

  「小人曲三,是王曲長手下。」更夫答道。

  「教你一件事。」顧寧看了他一會兒才道。

  「什麼?」曲三被他看得有些發毛,不自在地問了一句。

  「更夫、伙夫都隸屬輜重營,只有營帳沒有曲長。」顧寧淡淡地道。

  曲三愣了一下,猛地反應過來,眼中凶光一閃,丟了打更的用具,從後腰抽出一把短刀就撲過來。他只想著顧寧身為主將,不可能認識軍中所有的小隊長,何況王這個姓如此普遍,難保軍中姓王的曲長還不止一個兩個的,然而,他卻沒想到,傳說中君子端方的顧寧居然很會騙人,這句話從一開始就是陷阱。

  顧寧在說出口的時候早已準備好對方反撲,腳下後退半步,右手拔劍格擋,左手抓起胸口掛著的銅哨含在口中用力吹響。

  這哨子本是軍隊專用,聲音響亮,尤其遇見顧寧這樣的主將,灌注內力,夜幕之中尖銳的哨音帶著特有的節奏,響遍整個大營,即便事先毫無準備,憑著一支銅哨,他就能指使整支軍隊。

  一瞬間,安靜的軍營仿佛從沉睡中甦醒過來。

  ·

  北燕京城。

  不像是折劍嶺的好天氣,今晚陰雲密布,空中飄著細密的雨絲,帶著入秋的涼意。

  虞清秋體弱,這個季節早已披上了厚絨斗篷,榻邊的小火爐上,茶壺咕嚕嚕地冒著熱氣,透出北燕特有的奶茶香。

  他的面前是一張棋盤,對面坐的是二皇子,康王宇文孝,正拈著一枚黑子苦思冥想。

  虞清秋也不在意,喝了一口熱燙的奶茶,將放在棋盤邊上的書翻過了一頁。

  「本王認輸了。」好一會兒,宇文孝直接將妻子扔回棋盒裡。

  「殿下心不靜,自然輸得更快。」虞清秋頭也不抬地道。

  「先生以為,折劍嶺如今的形勢如何?」宇文孝問道。

  「三國盛會的勝負只占一半。」虞清秋用奶茶的杯子暖著手,平淡地道,「殿下莫要忘了,就算獨得散件寶物,可若是缺了血胭脂也是無用。在這一點上,東華天然占了上風,但……也成了眾矢之的。」

  「可惜晚了一步。」宇文孝嘆息道,「若是早知道南楚的清河公主身負血胭脂,當年就該和親,再不濟,若是早知道幾年,能為世子求娶秦綰也好。」

  「秦大小姐那樣的女子,只怕娶回來並非好事。」虞清秋笑著搖頭。

  宇文孝楞了一下,再一思索,深以為然。

  秦綰那樣的女人,代夫上朝,領軍出征,壓得朝堂上下一干官員顏面無存,敢娶她也是需要勇氣的,除了李暄那個勇士只怕未必還有第二個。

  「不過,羲和郡主畢竟年幼。」虞清秋又道。

  「先生之意,是從秦綰的女兒身上下手?」宇文孝沉吟道,「正好,秦綰居然將幼女帶到了折劍嶺,行刺秦綰或許不易,可行刺一個小女孩就簡單多了,也未必需要活捉,最不濟,只要刺傷她,取血即可。」

  能抓到活人固然最好,不但能到手血胭脂,還能牽制李暄和秦綰,若是活捉太難,宮中也自有保持血液不會凝固的密藥。

  「殿下以為,秦大小姐帶了幼女出行,會忽略她的安全?」虞清秋不禁笑了起來,提醒道,「殿下,郡主才三歲,遠未到需要在意男女之防的年紀。」

  宇文孝又是一呆,不過他也不傻,很快就明白了虞清秋的意思。

  的確,秦綰畢竟是王妃,晚上能在她身邊伺候的只能是侍女,她自己武功高強,可也不能不睡覺時刻防備刺殺——那樣必然沒有精力處置正事。可羲和郡主不一樣,三歲的女娃娃,就算讓侍衛抱著睡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秦綰放在女兒身邊的侍衛,可是攝政王府里的第一高手,要傷沈醉疏貼身保護的人,絕不會比刺殺秦綰容易。

  「所以,還是在秦綰身上下手?」宇文孝遲疑道。

  「羲和郡主畢竟是秦大小姐唯一的女兒,所謂關心則亂。」虞清秋悠然道。

  宇文孝畢竟不是真笨,話說到這份上,略一思索也反應過來:「先生的意思是,假裝綁架小郡主,引起騷亂,也迫使秦綰加派人手保護,聲東擊西,最終的目的還是秦綰?」

  「呵呵。」虞清秋笑著放下空杯子,慢悠悠地拎起茶壺給自己再滿上。

  ·

  「當~」顧寧盪開短刀,手腕都感到一陣酸麻,不由得暗自心驚。

  眼前的這個「曲三」絕不是普通刺客!姓曲,年紀不大,用短刀——

  「曲鷹?」顧寧脫口而出。

  「曲三」楞了一下,隨即一聲冷笑,不過在此交手時卻沒掩飾自己的獨門刀法了。

  顧寧一挑眉,長劍一轉,取了守勢。

  高手榜排名第八的無常刀曲鷹,他是刺客出身,刀法悽厲果決,講究一擊斃命,其實顧寧這種正是他最討厭的對手。的確,一對一,顧寧打不過他是遲早的事,可顧家流水訣卻是天下刀客最討厭的武功。

  劍法攻守平衡,而用刀者大都七分攻三分守,而像曲鷹那樣的,九成都是攻勢,換了別人,就算武功比顧寧更強一些,卻也未必比他守得久——這可不是擂台比武,就在他被顧寧纏住的時候,大營中燈火輝煌,整支軍隊都動了起來。

  「你以為,來的只是我一個人?」曲鷹低聲道。

  「別人自有別人負責,你以為,東華營中只有我一個人?」顧寧不動聲色地還了回去。

  再過了兩招,曲鷹更加焦躁起來。

  他很清楚自己在這裡跟顧寧纏鬥根本沒有意義——這人用一支銅哨指揮全軍,完全不需要離開。

  「想走可沒這麼容易。」顧寧看出了他的心思,不緊不慢地道。

  「走水啦~」遠處傳來一陣呼喊。

  顧寧用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果然,不遠處火光沖天,似乎燒了起來,而那個方向……他極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自己的營帳,眼皮子一陣亂跳。

  果然是小郡主住的方向!

  王妃和小郡主的帳篷其實是有一段距離的,因為王妃要處置很多事,也要隨時接見很多人,營帳中人來人往,怕衝撞了女兒,也怕女兒打擾到辦公。橫豎王爺王妃公務繁忙,小郡主自幼跟著沈醉疏滿京城逛,其實也不是那麼粘著父母。

  「不奉陪了。」曲鷹一刀將他迫退,轉身就跑,還是和失火的地方相反的方向。

  顧寧猶豫了一下,沒有去追。這樣的高手,若是一心想跑,要抓他需要付出的代價太大,不值得。何況曲鷹雖然武功不弱,卻不是什麼重要的人物,跑就跑了吧。

  想了想,他決定按照沈醉疏的話,就當從來不知道小郡主在自己帳中,轉身就往火光沖天出奔去。

  ·

  「先生笑什麼?」宇文孝不解道。

  「沒什麼。」虞清秋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卻道,「北燕這奶茶比起中原的茶,口感醇厚,暖胃消食,確實不錯。」

  「先生喜歡就好。」宇文孝只能附和。

  這三年來,他對虞清秋待之以師禮,極盡尊重,這個文弱書生完全打破了他從前「書生無用」的看法,三年前他和三弟加起來才能勉強和皇太子抗衡,可三年來這個書生談笑間步步為營,不知不覺之中,實力的天平已經在傾斜,他相信,現在就算只有他自己,也未必就比大哥弱了。

  女人,終究不足大用。

  「殿下以為,此計如何?」虞清秋還是把話題扯了回來。

  「絕妙。」宇文孝沒怎麼猶豫便道。

  虞清秋低頭喝茶,啞然失笑。

  「先生覺得不好嗎?」宇文孝不解,「這難道不是先生的想法嗎?」

  「不。」虞清秋舌尖一卷,舔掉唇上沾的白色奶漬,淡笑道,「這是冉秋心的想法。」

  「冉秋心?」宇文孝傻眼,好半晌才回過神來,下意識地道,「那先生是覺得,冉秋心此法不妥?」

  「沒有不妥,只是站在秦大小姐的立場上,也很容易破解罷了。」虞清秋道。

  「如何破解?」宇文孝追問道。

  「很簡單。」虞清秋放下杯子,伸手到棋盤上,把右上角被黑子圍住的一小片白字一粒粒地拿了起來,扔回棋盒。

  玉石的棋子在碰撞中發出悅耳的「叮咚」聲,虞清秋卻沒再說下去。

  「是了,把計策的中心——羲和郡主拿掉就可以了。」宇文孝怔了好一會兒,猛地一拍大腿。

  「偌大的軍營,數百營帳,哪兒藏不下一個小女孩呢。」虞清秋悠然道。

  「先生高明。」宇文孝讚嘆了一句,又懷疑道,「可秦綰真會如先生所料嗎?」

  「為什麼不?」虞清秋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換個帳篷那麼容易的事,即便刺客不來也不會有損失,何樂而不為。」

  宇文孝頓時啞然。

  「何況……這個時候去刺殺秦大小姐,這時機選的真是不能更蠢了。」虞清秋又低聲嘀咕了一句。

  「時機,怎麼了?」宇文孝不解。

  無論如何,秦綰出巡,總比攝政王府行刺容易些吧?

  不過這一次,虞清秋卻沒有回答他,只是眉宇間露出一絲無奈的笑。

  秦綰身邊只有侍女?說著話的人是忘記了三年前楚京里那些西秦刺客的下場了吧。

  唐少陵不是唐演和歐陽鷺的親生子,這件事除了唐家自己,其實還有一個人是一定知道的,那就是當年為歐陽鷺診脈,確定她無法生育的大夫。以鳴劍山莊的行事,顯然干不出殺人滅口的事,而不育這種事雖然不好宣之於口,但原本也不是什麼嚴重到需要滅口的事。

  那個大夫,就是醫宗前宗主藺長林。

  儘管藺長林有些方面不那麼光明正大,但身為醫者,起碼的醫德還是有的,自然也不會把這種隱私到處宣揚。虞清秋知道這件事也只是偶然,當時更沒放在心上,一直到知道歐陽慧是江轍和歐陽燕的女兒,唐演的外甥女之後才驚覺,自己可能無意中知道了一個大秘密——

  如果唐少陵不是唐演和歐陽鷺親生的,他為什麼會和江轍父女如此接近?

  除非……沒有除非,只有這麼一個理由。

  唐少陵,是歐陽燕的兒子,是……歐陽慧的親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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