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因為李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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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水的茶室里,竹榻中間放了一張小几,唐默和唐少陵對面對盤膝而坐。

  邊上的小火爐上,茶壺咕嚕咕嚕地拋著熱氣。

  唐默慢悠悠地拿起水壺,洗茶、沖泡,然後把一杯茶放在唐少陵面前。

  唐少陵換了一身衣服,依舊是一色的黑,眼睛用一根厚厚的布條包住了,但那絲毫不妨礙他準確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口——

  嗯,苦、澀、燙……不愧是爺爺的手藝!

  「這茶呢,就像是人生。」唐默喝著茶,悠悠地說道,「我唐家的孩子就沒有泡在蜜罐子裡的,不過,苦的澀的百般滋味嘗得多了,慢慢就能品味出甜的味道了。」

  唐少陵皺了皺眉,把茶水一飲而盡。

  以前他是沒耐心陪唐默坐著喝茶的,嘗一口也是吐掉居多,第一次把整杯明明香氣撲鼻卻苦澀無比的茶水都咽了下去,整張臉都皺成了一團。

  然而,慢慢的,舌根下苦澀之味漸漸淡去,從喉嚨口回上來一股淡淡的茶香,隨即是滿口的甘甜。

  「這可是千金一兩的藍山苦丁,一年才出兩斤,要是從前,還真不夠給你糟蹋的。」唐默大笑。

  唐少陵撇了撇嘴,乾脆道:「還有沒有,給我一點兒。」

  「沒了,就這些還是前些年存著的。」唐默笑著搖了搖頭。

  唐少陵卻沉默下來,指尖轉著空的茶杯,仿佛在思索著什麼。

  「要走了?」唐默問道。

  「嗯。」唐少陵應了一聲。

  「是為了綰兒嗎?」唐默道。

  唐少陵就算看不見,也能感覺到唐默這句話里的認真,下意識地收斂了那種玩世不恭的愜意,正襟危坐,好一會兒才道,「不是。」

  「不是?」唐默又笑了。

  「真不是。」唐少陵搖搖頭,很平靜地道,「綰綰是我妹妹,我自會護她一生一世,不過……爺爺,要守護一個人的方法多了去了,我沒必要選這一種。」

  「那麼,給爺爺一個理由。」唐默說著,身上隱隱散發出一種宗師的威嚴來,「能說服爺爺,你才能離開鳴劍山莊。」

  「因為李暄。」唐少陵回答得很乾脆,連思考都沒有。

  「我以為,你每天都在想著怎麼弄死攝政王,好給綰兒換個夫婿。」唐默一臉的古怪。

  「那個和這個又沒有關係。」唐少陵理直氣壯道。

  「……」唐默周身的氣勢都凝滯了一下,原本瀰漫的那種沉重感一下子就散了大半,反而有一種淡淡的無奈。

  能沒關係嗎?能嗎?這個孫子腦子長得是不是不太正常?看江轍、歐陽燕姐妹、秦綰都挺正常的呀,總不能是被他們唐家給養歪了的吧!

  許久,唐默才開口確認道:「那麼,你說,是因為李暄,是什麼意思。」

  「很簡單。」唐少陵直接道,「李暄和夏澤蒼,我看好李暄。」

  唐默眼中飛快地閃過一絲動容,他確實沒想到,這是唐少陵能說得出來的話。畢竟,從來沒人覺得,遊戲江湖的唐少陵,心中也能裝著家國天下。

  「如果爺爺要問為什麼……」唐少陵摸索著茶杯上的浮雕花紋,淡淡地道,「因為夏澤蒼對我起殺意了,但換成李暄,他不會。」

  「就憑這一點?」唐默道。

  「夠了。」唐少陵一聲輕笑,「容一人之量尚且不足,何能容天下。」

  「哈哈哈……」唐默先是愣了一下,隨即爆發出一陣暢快的大笑。

  在茶室外面等候的唐演和歐陽鷺正有些心焦,卻聽一直沒有動靜的茶室里傳出歡快的笑聲,不由得面面相覷。

  有多少年,沒見過父親笑成這般模樣了?上一次如此恣意,還是蘇青崖治癒了他的雙腿的時候。

  「你覺得,父親要和少陵說什麼?」歐陽鷺揪著自己的衣袖,一臉擔憂。

  「總不會是壞事。」唐演拉住了她的手。

  「一閉關就是三年,這才一出來就又要不見人影了。」歐陽鷺一聲輕嘆。

  「男兒志在四方,何況……」唐演沉默了一下才接下去說道,「那孩子,前半生雖說闖下的名頭不小,但還真沒幹過什麼有意義的事,如今他願意收心了,想做什麼就讓他去做吧。」

  「你這是損他呢,還是誇他呢?」歐陽鷺哭笑不得。

  「實話實說。」唐演一甩衣袖,冷哼道,「你說說他之前幹過什麼?行俠仗義?他還比不上那個口碑不好的蘇青崖救的人多,惹的麻煩闖的禍倒是從來不少!以前是沒人敢找他報復,可今後鳴劍山莊成不了他的靠山了,他還真以為自己那點兒本事就天下無敵了呢?」

  歐陽鷺聽著,忍不住笑眼彎彎:「你著什麼急,我們少陵還需要靠山嗎?或許有朝一日,他會成為鳴劍山莊的靠山呢。」

  「說得好。」就在這時,茶室的大門打開了,唐默和唐少陵並肩走出來。

  「父親。」唐演上前一步,臉上帶著詢問之色。

  「去吧,自己選擇的路,就算跪著也要走完。」唐默背負著雙手,眼底卻滿是欣慰。

  唐少陵轉身,「噗通」一聲朝著唐默跪了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頭,又轉回去,對著唐演和歐陽鷺也是三個頭,這才站起來。

  「你這孩子……」歐陽鷺心疼地摸摸他腦門上一塊磕紅的腫塊。

  茶室外面的地面為了美觀,可都是凹凸不平的鵝卵石啊。

  「爺爺,爹,娘,我走啦。」唐少陵揮揮手,大步向莊門走去。

  一襲黑衣,腰間暖玉,袖中魚腸,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父親,若是咱們不做點什麼,恐怕對少陵的名聲不利。」唐演望著兒子的背影,有些擔憂地道。

  「放心,為父自有主張。」唐默胸有成竹道。

  「看起來,是有好一陣子不會回來了,這家裡更冷清了。」歐陽鷺嘆氣道。

  「綰兒身邊有蘇神醫,倒是好事。」唐演道。

  「墨前輩留給他的東西,也不知道……」歐陽鷺頓了頓,終究還是咽了回去。

  「兒孫自有兒孫福,操什麼心呢。」唐默一笑,慢悠悠地往回走。

  ·

  「想什麼呢?」秦綰好奇地伸手在唐少陵眼前晃了晃。

  「沒事。」唐少陵回過神來,搖搖頭。

  秦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追問,舉起考得外焦里嫩香酥可口的野雞,用手帕包著右手撕下一隻雞腿,剩下的全給了唐少陵,兩條魚也一人一條分了。

  雖然沒有湯,不過秦綰的水囊里灌了一壺解膩的蜂蜜水。

  香味陣陣隨風飄,惹得其他人紛紛往這邊看過來。

  「怎麼樣?」秦綰笑眯眯地問道。

  「挺好,下次可以再辣一點。」唐少陵道。

  「薑茶都能把你辣哭了,還不夠辣?」秦綰看著撒了辣椒麵顯得紅彤彤的烤魚納悶道。

  「咳咳咳……」唐少陵咳嗽。

  夏澤蒼走過來,往他們對面一坐,泰然自若地啃乾糧。

  「殿下有何指教?」秦綰抬了抬頭,順口吐了魚骨頭。

  「和王妃商量一下行程。」夏澤蒼誠懇道。

  「本妃記得,盤龍山並不遠,稍稍趕一趕,今天入夜之前便能到達。」秦綰道。

  「可是,王妃不是想去上香嗎?」夏澤蒼微笑道,「孤想,沒有一家寺院會在晚上接待香客的吧?尤其王妃還是女子。」

  「那以殿下之見呢?」秦綰反問道。

  「盤龍山下有一個小村子,只有十餘戶人家,聽說是多年前西秦和南楚爆發大規模邊境戰爭時逃難到這裡的百姓後裔。」夏澤蒼緩緩地說道,「平日裡,他們自給自足,還種些多餘的蔬菜供應寶龍寺,換來少許銀錢去最近的鎮上購買生活用品。」

  「整個村子就十餘戶人家,我們一行可有幾十人,莫非殿下想去借宿?」秦綰笑道。

  「騰出三四間房間還是可以的。」夏澤蒼一臉的誠懇。

  秦綰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會兒,終於道:「好啊。」

  「那孤這就去和宇文殿下商量。」夏澤蒼起身。

  「有問題。」唐少陵低聲道。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什麼。」秦綰不在意道。

  「也是,南宮廉又不在。」湯勺用力咬了一口雞肉,笑眯眯地道,「你跟我聯手,咱們倆就能把他們滅得渣渣都不剩,有什麼好在乎的。」

  他這話完全沒有壓低聲音,雖然是普通的音量,但這兒還真是沒人聽不見。

  「好大的口氣。」背對著他們的童顏一聲冷哼。

  唐少陵挑眉,一扭頭,一根雞骨猛地噴了過去。

  童顏一低頭,雞骨從他腦袋上擦過,「噗」的一下,大半沒入了樹幹。

  一時間,鴉雀無聲。

  童顏也愣住了,這結果雖然他也做得到,可那是用手發暗器,但唐少陵是從嘴裡吐出來的,那可是很難在上面灌注內力的。江湖上就算有口中藏暗器的法門,那也是在嘴裡藏了個發暗器的機括,利用機括的力道才能殺人,可不是直接吐出來的。

  這已經不是功力高低的問題了,而是有沒有可能給的問題。

  「綰綰,我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真不錯,反正這裡沒人,把他們都幹掉吧?」唐少陵興致勃勃道。

  「理由呢?」秦綰對於自家哥哥時不時的犯二已經習慣了,只是隨口問了一聲。

  「我走火入魔了嘛。」唐少陵回答得天經地義。

  所有人都在心裡怒罵。

  走火入魔有像你這樣的嗎?好歹也是有名有姓的成名人物,還能不能要點臉!

  「還是算了。」秦綰狀似認真地想了想,遺憾地道,「那麼多屍體,挖坑很麻煩的。」

  「我殺人從來不埋!」唐少陵一挺胸。

  「……」秦綰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下次埋了!別嚇到路人。」

  「哦。」唐少陵應了一聲,鼓起了臉,顯得有點委屈。

  「別鬧。」秦綰笑著在他腦門上戳了戳。

  夏澤蒼和宇文忠敢怒不敢言——這裡沒有一個是庸手,很清楚真動起手來的後果,唐少陵和秦綰能不能滅了他們所有人另說,可他們兩個太子卻至少要死一個。

  唐少陵打起架來根本就是瘋子!

  他會走火入魔還真不是沒理由的!

  就在這種詭異的氣氛下,除了唐少陵和秦綰,誰都沒吃好飯。

  秦綰心情不錯——看不順眼的人都心情不好,她自然應該是心情好的。

  因為決定了明日一早再上山,下面的路程就沒這麼趕,一片壓抑中,一行人在日落時分終於到達了夏澤蒼口中的村落。

  說是村落實在有些抬舉他們了。其實就是十幾幢民居散落在一塊塊的田地之間,不過背靠著青山綠水,這季節田裡僅是成熟的蔬果,看起來倒有幾分世外桃源的寫意。

  夏澤蒼前往村長家裡交涉,唐少陵閒不住,便去附近看看地形,橫豎在這些人面前他也不擔心秦綰的安全。

  好一會兒,夏澤蒼才帶著一個白髮蒼蒼拄著拐杖的老人過來,介紹說是村長。

  村里房舍有限,既然是借宿,也沒有把主人趕到外面露宿的道理,夏澤蒼給了銀子,好說歹說村長也就騰出了四間客房。

  其他侍衛就地生火,這季節習武之人露宿一晚並不是什麼大事。

  夏澤蒼和童顏、宇文忠和他帶來的高手一間,也是貼身保護。不過剩下的三個人,兩間客房就比較尷尬了。

  「夫人。」夏澤蒼開口道,「畢竟只有夫人和唐三姑娘是女子,總不能讓少陵和唐姑娘住一起,對唐姑娘名聲不好。」

  「我是無所謂。」秦綰瞥了一眼臉上通紅的唐雨,慢悠悠地道,「雖然,比起來其實我更擔心唐少陵的清白呢。」

  「……」夏澤蒼張了張嘴,半天沒說不出話來。

  唐雨臉上的紅暈瞬間退卻,甚至有些發青。

  她生性火辣直爽,但畢竟是大家出身,臉皮還沒厚到被人這般嘲諷還面不改色的地步。

  「走吧,三小姐。」秦綰笑吟吟地道。

  唐雨抿了抿嘴,還是把火氣按捺了下去。

  老村長微微顫顫地在前面帶路,雖說騰出了四間客房,但卻不是緊挨著的,最好的一間自然是留給了秦綰,別說她是女子,最重要的是,那間房裡有兩張床。

  夏澤蒼雖然希望唐雨能監視秦綰,但他也明白,讓秦綰和唐雨共處一室還罷了,再睡一張床,那絕不可能。

  進了房間,件裡面還乾淨整潔,秦綰也不挑,隨意挑了張床,把簡單的行禮往床上一扔,找到銅盆,出去打水洗鍊,完全看不出是個養尊處優的王妃,看得唐雨心裡的火氣也慢慢平復下來。

  「怎麼,三小姐這是要杵在這兒當一夜的柱子嗎?」秦綰回頭問道。

  「你和唐大哥是什麼關係?」唐雨忽然問道。

  「哈?」秦綰一怔,突然就想起了夏婉若。

  西秦的姑娘們眼睛都脫窗了嗎?居然看上哪個二貨……好吧,也許是眼光太好了,都被那張好看的皮囊迷了個暈頭轉向。

  「我問你們是什麼關係!」唐雨既然已經問出了口,倒也坦坦蕩蕩。

  秦綰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出來。這種直來直往不會藏奸的性子倒是比唐詩可愛得多,只可惜,這姑娘不但立場不同,性格也不那麼適合唐少陵,想做她嫂子還不夠格。

  「笑什麼笑!」唐雨惱羞成怒地瞪了她一眼,「我就是喜歡他怎麼樣?別忘了你已經成親了。」

  「姑娘,我成不成親與你無關,不過……」秦綰帶著笑意,慢悠悠地道,「同姓不婚啊。」

  「你!」唐雨氣急。

  當年唐少陵一句「同姓不婚」雖然讓她大失顏面,可畢竟是兩家之間的事,為了兩人名聲著想,即便聽到的人不少,可也不會有什麼人冒著同時開罪鳴劍山莊和唐門的風險到處散播,江湖上頂多也就是知道唐門提親不成,和鳴劍山莊交惡罷了。所以,一個東華的大家閨秀,攝政王妃,又是怎麼知道這麼隱秘的江湖往事的?

  難道是……唐少陵告訴她的?只要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唐雨就一陣彆扭。

  「還有,他不是你大哥,是我的。」秦綰又逗了一句。

  她對唐雨並沒有什麼惡感,不過……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有人自願送上門來,逗一逗罷了。反正,開得不合時宜的桃花,掐掉一朵算一朵。

  「吱呀~」房門居然被人直接推開了。

  「啊!」唐雨下意識的一聲驚呼,手裡的暗器差點沒全砸出去——哪個混帳居然門都不敲就直入女子的房間?

  「喊什麼喊,沒人想非禮你。」唐少陵沒好氣道。

  唐雨手裡的一把梅花針差點被捏碎,臉上紅得快要滴血了。

  「你也不怕我們在梳洗換衣服。」秦綰無奈道。

  「你知道我會來,肯定會等。你不換,她自然也不會先換。」唐少陵回答得一臉理所當然。

  秦綰無言,確實,之前唐少陵不在,回來後不管怎麼樣都要來報備一聲的,可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怎麼就覺得這麼奇怪呢?

  唐雨很快收拾好心情,上前道:「唐大哥,你的房間在……」

  「我住這裡。」唐少陵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啊?」唐雨猛地睜大了眼睛。

  「你一個姑娘家,自己住一間挺好。」唐少陵說著,直接拿起她放在床上還沒來得及打開的包裹塞進她懷裡,一個巧勁,直接把人推出了門外。

  「唐大哥,你們怎麼可以……」唐雨面紅耳赤。

  「這不又兩張床嗎?行了行了。」唐少陵「呯」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唐雨抱著包袱站在門口,一副風中凌亂的模樣,半天回不過神來。

  唐少陵舒了口氣,轉過身,卻見秦綰抱著雙臂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由得抖了抖,立即換上了一副討好的笑容:「綰綰,我這不是不放心嗎?那個唐雨一身暗器,要是半夜裡暗算你怎麼辦?」

  「反正你一直在致力於敗壞我的名聲。」秦綰丟了個白眼給他。

  總之,到現在都沒打死他,真的是她家王爺脾氣好!

  「這回是真的有事。」唐少陵乾咳了兩聲。

  「你剛剛去哪兒了?」秦綰不理他,轉身繼續洗臉。

  「去附近轉了轉,發現了點有意思的事。」唐少陵湊過去,神秘兮兮地道。

  「愛說不說。」秦綰根本不上她的套。

  「妹妹越大越不可愛了。」唐少陵誇張地嘆了口氣,但也沒在說笑,收斂了笑容,沉聲道,「夏澤蒼的侍衛,有個人悄悄上山了。」

  「很奇怪。」秦綰皺起了眉頭。

  「確實奇怪。」唐少陵也點了點頭,「若是夏澤蒼想要給寶龍寺通風報信,昨晚就可以派人快馬加鞭趕來,沒必要這時候再派人上山。十幾個人里少了一個,他是當我們傻的才不會發現嗎?」

  「看起來像是嫁禍。」秦綰揉了揉眉心。真是複雜啊。她來寶龍寺,是為了調查空遠大師的過去,說到底,是為了空遠大師交給她的,如今在江轍手裡的那本冊子。可這背後,究竟又與誰有關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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