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春山花鳥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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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家的那一張?」許久,李暄的聲音緩緩地響起,在空曠的地牢中微微帶起一陣回音。

  「是。」李鈺點了點頭。

  「真是笑話。」李暄沒有轉身,只是一聲冷笑,「本王記得,你對江相說,春山圖的事,歐陽燕和歐陽慧的事,都是夏澤蒼告訴你的,你若是真知道那一張春山圖的下落,又何必去抓陸臻他們。」

  「抓陸臻的時候,我確實還沒有想通。那是因為我不知道——不知道她竟然出自無名閣!」李鈺低吼道。

  「如果你是想說,東西在無名閣,那就不用開口了。」李暄打斷道。

  當年歐陽慧被墨臨淵撿回去的時候還是個嬰兒,為了調查她的身世,墨臨淵一定將她隨身的物品仔細檢查過,武神是何等樣人,絕不可能多了一張春山圖出來而不自知。

  「有一件東西,即便是無名閣主,也不會細查的。」李鈺卻道。

  「哦?」李暄終於轉回來,有些驚異地看著他。

  「這些日子,只要是清醒的時候,我一直在想,既然最後還是走到了逼宮這一步,那我當初放棄她,究竟還有什麼意義?」李鈺苦笑道。

  李暄只是看著他,不斥罵,也不安撫。

  可是那樣的背叛和傷痛,是屬於沒有他參與的那個歐陽慧的,他可以為她心疼,為她憤怒,卻沒有資格替她評判。

  然而,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嗚嗚嗚……」寂靜的天牢里,傳出一陣陣嘶啞的嗚咽。

  江漣漪在鋪了稻草的床上扭曲著,似乎想說什麼,可惜缺了半截舌頭的人實在很難吐出清晰的字音來,只有一隻充血的獨目,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怨毒。

  很顯然,歐陽慧這個名字,同樣是插在江漣漪心裡一根永不褪色的利器。

  李暄看都沒看那一坨爛肉,背負著雙手,清清冷冷地開口:「於是,你想要什麼?」

  「我想見慧兒!」李鈺脫口而出,但隨後像是被自己嚇了一跳似的,猛地後退幾步,面露驚惶之色,連連道,「不不,我不能見她,不能……可是……」

  眼見那雙清明的眼眸又蒙上了一層迷離,李暄皺了皺眉,直接道:「她不在京城。」

  李鈺的自言自語頓時戛然而止,隔了一會兒,眼神漸漸又恢復了明朗,一聲苦笑。

  不在——還真是乾脆利落、無可辯駁的說法啊。

  「皇叔祖……喜歡她嗎?」許久,李鈺才輕聲道。

  「與你無關。」李暄沉下了臉。

  他和秦綰之間的感情,只有他們自己清楚,完全不需要說給外人聽,何況那個人還是李鈺。

  「是啊,已經無關了。」李鈺有些失魂落魄地跌坐在地上。

  「即便你不說,本王大概也知道你的意思了。」李暄又道。

  李鈺抬起頭來看著他。

  「大聖遺音琴。」李暄淡淡地道,「只有那張千古名琴,墨閣主無論如何也不會想著把它拆開來看看有沒有夾帶著什麼東西的,只是大聖遺音琴是江相年少時從詩會上贏來的獎勵,本王以為,歐陽氏沒有必要,更沒有能力瞞過江丞相,把一幅畫不留痕跡地藏在琴里。」

  「皇叔祖,歐陽燕,她是當年趙伯駒身邊那個劍客的後人。」李鈺提醒道。

  「先不論你說的有沒有可能,你找本王,就是為了這個?」李暄問道。

  「我……」李鈺一陣茫然,苦澀地一笑,「或者,只是不甘心,又或者,是求心安。明明知道,人死不能復生,她的屍體還是我親手蓋棺安葬的,至少在秦大小姐挖墳之前,絕對沒有人做過手腳。她不可能活著……可是,這兩年來,我又總覺得,她一直在看著我,一步步走向滅亡。我也不知道,到底希望秦大小姐就是慧兒,還是不是呢?我想……求一個答案,趁我現在完全清醒的時候。」

  李暄靜靜地望著他,忽然覺得有些感慨。

  說起來,先帝的諸皇子並不比他小几歲,雖然輩分差得有點大,導致玩不到一起去,但至少也算是一起長大——或者說,這些皇子都是李暄看著長大的。

  而如今的李鈺,褪去了得到太子之位後的志得意滿和野心勃勃,反倒更像是七八年前,那個落魄不得志的英郡王,溫和,淳樸,還帶著點兒小怯懦,也許沒什麼出息,但至少平安喜樂。

  如果沒有遇見歐陽慧,或許李鈺至今還是那個無用的英郡王,等恭親王李銘登基後,得一塊封地,遠遠打發出去過日子,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也不知道遇見歐陽慧,最後一個身死,一個幽囚,到底誰更倒霉一些。

  「好好對她。畢竟……是她的師妹。」李鈺垂下頭,頓了頓,又說了一個地點。

  李暄有些驚詫地一挑眉。

  「有些東西,雖然不多,耽誤留著也沒用了。」李鈺漠然道,「就當、就當是我給秦大小姐的添妝。」

  「本王會轉告她。」李暄想了想才道。

  即便是夫妻,可李鈺送給秦綰的東西,他也不想打著為她好的名義就代為處置。是要還是扔,都由秦綰來決定。

  「不要的話,就拿去賑災吧。」李鈺抽了抽唇角,顯然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好。」李暄點點頭,手一指,解開了李鍵的穴道,隨即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

  秦綰是個不喜歡回頭的人,她的目光永遠放在前方,所以,這個地方,他以後也不會再來了。

  「王爺。」見他走出來,守在外面的葉雲飛和莫問才鬆了口氣。

  「回府。」李暄衝著葉雲飛點了下頭,帶著莫問直接上馬。

  長街上,隱約飄過來一絲雨絲。

  「王爺,下雨了,是不是……」莫問遲疑道。

  「不必。」李暄一拍馬,直接在大街上跑起來。

  因為下雨的關係,街上的路邊攤都收了起來,看不見幾個打傘的行人,還有不少都避入了附近的店鋪,使得大街上空曠得足夠跑馬。也幸虧雨不大,李暄胯下的赤焰又神駿非凡,把莫問和其他侍衛甩掉了一大截,跨進後院的時候,只有外衣有些潮。

  顧不得沐浴更衣,他直奔秦綰的小書房,三兩下把那架大聖遺音琴找了出來。

  秦綰琴技一般,平時對琴也沒太大愛好,跟著江轍學了幾天又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偶爾撥弄幾下,用的大多也是李暄送的綠綺琴,這把大聖遺音琴從無名閣帶回來後,就只有年初時拿出來讓江轍彈過一次,就一直鎖在琴匣里。

  李暄小心翼翼地把琴放在書案上,手指一寸寸扶過琴弦,順手一撥。

  「錚~」刺耳的琴聲一震。

  李暄立即按住了弦。

  雖然,他覺得李鈺所說的仿佛兒戲,但既然大聖遺音琴就在這裡——等等!

  猛然間,他的手指頓住了。

  儘管眼睛看不出來,但摸過去的感覺,確實有裂縫!而這樣的千古名琴,琴身木料定然是整塊雕琢,絕不可能是拼接而成的。

  李暄坐下來,將琴身豎起來放在膝頭,仔細摩挲著剛才察覺不對的那一塊,果然發現那不是錯覺。

  大聖遺音琴的側面,被人動過了手腳。

  然而,即便看出了不對,他卻也有些為難,這痕跡太過輕微,甚至無法判定是人為,還是因為保存不當使得名琴歷經風霜而自然開裂,如果想要進一步檢查,憑他自己的話,不可能不傷到琴。可惜這會兒司碧涵已經啟程去了錦州,慕容流雪又在南楚未歸。

  「咚咚咚。」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了。

  「什麼事?」李暄回過神來。

  「王爺,慕容公子回來了。」門外的莫問答道。

  李暄一愣,隨即喜上眉梢,剛剛還念著人,可真是及時雨!他連忙道:「請他進來。」

  「是。」莫問有點疑惑王爺見客怎麼在王妃的小書房,納悶地出去了。

  不一會兒,一身白衣的慕容流雪推門而入,儘管風塵僕僕,但可以看見眉宇間的陰翳盡數散開,看得出遷葬之後,飛花谷滅門對他的影響已經過去了。

  「王爺這麼急著傳信,可是想要在下前往錦州?」慕容流雪微笑。

  「不急,來看看這個。」李暄招了招手。

  慕容流雪看了一眼大聖遺音琴,驚異地挑了挑眉,沒多說什麼,在他對面坐下,紫曦摸索了一番,猛然間,手指一動,竟然從光滑的琴身上拆下來一塊木條。

  「果然是匠宗真傳。」李暄佩服。

  「過獎。」慕容流雪笑笑,從縫隙中抽出一卷泛黃的絹帛,又將木條復原,讚嘆道,「將琴身挖空藏物,卻又不損傷琴音,這份手藝倒也算得上是鬼斧神工了。」

  李暄眼見大聖遺音琴里真的找到了東西,欣喜之餘,卻又湧起了更多的疑惑。

  按照江轍的說法,歐陽燕本人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可是這琴中藏物的技巧又怎麼會是一個普通女子能做得出來的?

  「這是什麼?」慕容流雪好奇道。

  李暄緩緩在桌上攤平了絹帛,執劍薄如蟬翼的絹上,繪畫著一副精緻的花鳥圖。

  錯落有致的芍藥盛開,黃鸝婉轉,一片春色躍然紙上。

  「王爺的意思該不會是……」慕容流雪的神色有些古怪,「這是另一幅春山圖?」

  「是不是,馬上就知道了。」李暄順手抽出畫筒中的春山圖真跡,隨後將花鳥圖覆蓋在上面。

  絹紗不知道是什麼材質的,完全不能遮掩下層的墨跡,兩張圖合在一起,亭台花鳥無不是恰到好處地出現在另一幅圖留白的地方,天衣無縫。

  「春山花鳥圖。」慕容流雪神色一動,喃喃自語道。

  李暄抬起頭來,也有些震撼,兩人頓時無語,一片沉默。

  「轟隆~」外面猛地響起了一個驚雷,似乎窗外的天色也昏沉了不少。

  「說起來,我進城的時候就發現,這天氣估計會有暴雨。」慕容流雪忽然道。

  「欽天監說了,不過風暴從還上來,京城這邊影響不大。」李暄沉吟道,「去年雲州水患之後,堤壩也剛剛翻修加固過,今年的夏汛應該不會有太大問題……」

  「王爺!」猛然間,小書房的門被人直接撞開,莫問一臉驚慌地衝進來,身上還帶著水跡。

  就這麼一會兒功夫,外面的天空烏雲翻滾,雨勢也加大了不少,風裡更帶著一絲不屬於夏季的涼意。

  「出什麼事了?」李暄心下一沉。他了解自己這個護衛,要說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本事,莫問比朔夜都更勝一籌,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此驚慌失措的模樣。

  「王爺,錦州……」莫問喘了口氣,聲音都在發顫,大聲道,「錦州,發生海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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