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開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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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崇州城的百姓似乎也察覺到了這一晚的不同尋常,氣氛壓抑得連狗吠都聽不見,家家戶戶門窗緊閉,一片死寂。

  「今晚巡城的士兵多了不少。」顧寧舉著燭台從外間的布莊走進院子裡。

  星光下,秦綰在院子裡的石桌上鋪開了畫紙,只是用的卻不是毛筆,而是一截炭筆。

  灰黑色的線條縱橫交錯,乍看之下根本看不出來這畫的是什麼,但若是有人從高處往下看,就會震驚地發現,這些線條幾乎有九成都和崇州的大街小巷重合了。

  「白鼎不在城內,難免的。」秦綰毫無意外之色,想了想,在畫上添了幾筆,放下了碳條。

  「明天有一場硬仗要打,王妃不早點休息嗎?」顧寧道。

  「快到十五了吧?」秦綰忽然問道。

  顧寧一愣,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天空。

  一輪明月高懸,雖然還差了一絲,但已經有了圓月的影子。

  「說起來,再過一個月就是中秋了,看起來是來不及回家過節了。」秦綰一聳肩,語氣里有些遺憾。

  「若是能在楚京過中秋也不錯。」顧寧道。

  「希望如此吧。」秦綰嘆了口氣,拿起畫紙抖了抖,彈落浮在表面的碳灰,又吹了吹才放回去,順手用手指勾出了一條線,「明天,我們走這裡。」

  顧寧深深地看了地圖一會兒,把路線牢牢記在心裡,鄭重地點點頭。

  「去睡吧。」秦綰揮了揮手。

  「王妃呢?」顧寧還是問了一句。

  「難得有這麼好的月色,適合小酌幾杯。」秦綰微笑。

  顧寧猶豫了一下,又看看城東的方向——王妃想要共同對月小酌的人,其實就在距離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只是被一堵城牆隔開了而已。

  這個時候,秦綰其實並不需要有人陪伴。

  不過,當他睡了一覺,神清氣爽地起床之後,看見的是秦綰還是穿著昨天的那身衣服坐在院子裡的時候,就感覺有點不好了。

  「沒事,我現在非常清醒,精神狀態非常好。」秦綰頭也不抬地道。

  桌上的酒早已收拾乾淨,優雅的女子一手轉著炭筆,一手拿著蘋果啃著,雖然臉上戴著面具,但那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說不清的高貴。

  不等顧寧說話,秦綰丟了果核,掏了條絲巾一擦手,順手往桌上一拋,正好遮住了那張已經被塗改得面目全非的「地圖」上。

  「王妃?」

  「開始吧,記住絕對不能出錯。」秦綰瀟灑地揮了揮手。

  「是!」顧寧答應一聲,握了握了拳頭,走了和她不同的方向。

  而這個時候,崇州太守正在犯愁。

  崇州太守邱守義調任才一年,原本是大理寺少卿,調任崇州太守,雖說是平級平調,但京官和地方官,哪怕都是四品,也天差地遠。他之所以來到崇州,並不是犯了什麼過錯才被外調的,而是正相反——他是先帝特意放到崇州來監視白鼎的。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先帝駕崩得太過突然,安排朝中重事尚且不及,對於地方就更難顧及了。

  所以,邱守義面臨著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新帝不知道是真的不知道有這回事,還是因為他是先帝的人而不信任他,總之,他是被遺忘了。若非冷卓然兵臨城下,崇州被困,他早就要考慮自己的前途了。

  他很明白,皇帝是不會放任白鼎繼續執掌兵權的,那麼,他到底應該選哪邊?繼續效忠新帝?可新帝未必信任他。投靠白鼎?不否認他在崇州一年,確實沒發現這位將軍有絲毫不軌之意,可正因如此,白鼎遲早要死在皇帝手裡,最好的結果也是軟禁京城,如同東華的凌從威,堂堂元帥,正當盛年,卻在京城賦閒,著實可悲。投靠白鼎,絕不會有好結果。

  幸好,東華軍的突襲給了他更多思考的時間,若是戰後能調離崇州,脫離這個泥坑,自然是上上大吉。

  當然,前提是必須打退東華軍。

  不管是為了南楚,還是為了自己,邱守義在這場攻防戰中都盡心盡力了,尤其現在白鼎不在城中,即便作為文官,他也打算先去城牆上巡視一圈再回來吃早餐。可是……還沒走到太守府門口,他就聽到了外面巨大的喧鬧之聲。

  「怎麼回事?」邱守義一把抓住一個匆匆往裡跑的衙役。

  「大人,您終於來了,小的正想去通報……」衙役看見他,一副如獲大赦的表情。

  「外面怎麼了?」邱守義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但又想不出會有什麼事。

  東華軍不可能無聲無息就破城而入了,而白鼎昨日是堂堂正正帶兵出城的,百姓若有不安,聚眾鬧事,昨天就該鬧了,也不至於到今天才爆發。

  「大人,整個太守府都被崇州百姓給圍起來了!」衙役苦著臉道。

  「為了什麼?」邱守義震驚。

  「說是……大人您……勾結東華……」衙役吞吞吐吐地說著,眼神有些閃爍,不敢看他。

  「什麼?本官勾結東華?簡直荒謬!」邱守義傻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開始暴跳如雷,「誰說的?誰帶頭的?」

  「帶頭的是白二公子。」衙役無奈地答道。

  若非是白元帥的公子信誓旦旦指認,哪會煽動那麼多百姓圍困太守府呢?

  「二公子?」邱守義怎麼也沒想到居然會是白易城。白鼎的兒子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這一年裡看得清清楚楚,可就算那小子有點急性子一根筋,可也好哄,平時和自己相處也不錯,見面還會主動叫聲世叔,怎麼就毫無預兆地說他勾結東華?就算說他是皇帝派來監視白鼎的探子,邱守義都不會那麼震驚。

  白易城……還沒那個腦子故意栽贓他,那麼是誰?

  「大人,怎麼辦?」衙役催促道,「百姓把太守府圍了個水泄不通,而且群情激奮,眼看就要衝進來了。」

  「二公子為什麼說本官勾結東華?」邱守義怒道,「要判人死罪也該有個理由?」

  「聽說,是有人首告大人私放了行刺元帥的刺客。」衙役答道。

  「簡直胡說八道!」邱守義怒道,「那人呢?」

  「……」衙役苦笑,要是別的也就罷了,可他們在太守府當值的人當然知道太守有沒有私放刺客,肯定是不信的,但是……

  「本官問你,人呢?」邱守義忍不住提高了聲音。

  「死了。」衙役一攤手,「一頭撞死在帥府門前,還是當著二公子的面。」

  「……」邱守義一個踉蹌,只覺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轉,下意識地扶住了柱子才站穩。

  死了……很好,這是賭上一條命來栽贓他,那個火爆脾氣的白易城自然是深信不疑地來找他算帳了。這種事,其實花點時間是能解釋清楚的,畢竟他是真的沒做過。可是……他還有時間解釋清楚嗎?背後那人既然狠得讓人壓上性命,肯定還會有後手的。如今群情激奮,光是用說的,恐怕三言兩語真的解釋不清楚。

  「大人,要不要把牢里那兩個刺客提來?」衙役問道。

  在他想來,百姓只要看到刺客還在,自然就知道是個誤會了,若是實在難以平息,大不了把刺客扔給百姓泄憤,反正本來就死罪難逃。

  「不行。」邱守義的聲音更苦了,「那兩個刺客,其中一個白元帥說有用,悄悄帶走了。」

  「這……」衙役不能分辯他這句話是真是假,但不管真假,哪怕是真的,也說服不了怒火衝天的百姓,反而會更激怒他們。

  「呯呯呯!」連太守府的大門都被用力拍響,顯然是外面的衙役已經攔不住了。

  「先出去再說!」邱守義咬了咬牙,大步走出去。

  「呯!」府衙大門洞開。

  「安靜!太守大人來了,都安靜!」門外的衙役嘶聲力竭地喊道。

  門外的人群瞬間靜了一下,隨即卻更喧鬧了。

  邱守義扶著額頭,只覺得青筋一跳一跳地抽疼,張口想說什麼,但立刻被淹沒在人海中,估計連他身邊的衙役都聽不清楚。

  秦綰坐在距離太守府不遠的一處茶樓里,透過窗口,剛好能看見府衙門口的全景。雖然茶樓上上下下就只有她一個客人,看起來格外突兀,但這會兒也沒人注意到這個問題了。

  人群中,領頭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一身白色錦袍,風度翩翩,在一群百姓中很醒目,然而,他卻似乎非常享受這種被簇擁的感覺,抱著雙臂,下巴抬得高高的。

  秦綰眯了眯眼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掌微一用力,空茶杯就碎成了一堆極細小的碎片,而她的手掌因為有內力保護的關係,依舊潔白如玉。

  隨後,手指微微一彈,一把碎瓷片就拋了出去。

  邱守義擦了把頭上的汗水,望著眼前稍稍平靜了一下的人群,稍稍緩了口氣,這才感覺到喉嚨口因為喊得太厲害而一陣陣火燒似的疼。

  「哎呦!」

  「什麼東西!」

  猛然間,人群中發出一陣此起彼落的驚呼聲。

  「官差打人啦!」不知道是誰一聲尖銳的呼叫。

  原本為了阻攔百姓衝擊府衙而擋在最前面的衙役們一愣,下意識地舉起了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官差又要打人啦!」這次的叫聲似乎換了個方向傳來。

  站在一邊的白易城正想說話,忽的腦門上一痛,然後有什麼東西流下來,伸手一摸,竟然摸了滿血的血跡。

  「官差打了二公子啦!」人群太激動,一時間已經分不出叫聲來自何方了。

  「不好,大人,趕緊避一避吧!」隨同的師爺拽著邱守義的袖子把他往後扯。

  白易城頭頂的鮮血讓百姓剛剛平復下來的怒氣再次燃起,一時間場面變得有些失控。

  「不行,本官不能避!」邱守義這會兒心裡透亮,今天的事絕對是有人精心安排的,白易城不過是個被人利用的蠢貨而已,百姓中間絕對還有人在推波助瀾,擴大事態。

  東華的奸細?那麼,是要在城內製造混亂,趁機攻城?

  想到這裡,邱守義背後剛乾的衣服又被冷汗濕透了。如今白鼎不在城內,就仿佛失去了主心骨。而他自己精於政務,對戰事卻是不怎麼了解的,要怎麼辦?

  茶樓窗口的秦綰看完這一幕,輕輕一笑,放了幾枚銅板在桌上,起身下樓。

  遠處,隱隱傳來沉重的戰鼓聲,是東華軍開始攻城的信號。

  秦綰的步履很輕快,唇角還勾起一絲笑意。

  白鼎想要死中求活,但絕對料不到他前腳剛出城,後腳城內就出事,東華的總攻來得太快太突然,他想要找機會都來不及。只要崇州城陷落,在外的白鼎就是一支孤軍,耗也能活活耗死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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