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見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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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趁夜翻牆,其實並沒有別人想像得那麼困難。

  冷卓然並未對整個崇州城形成包圍,兵力不夠,而崇州又太大,所以一直是集中兵力進攻東南兩面城牆的,而白天無戰事的時候,距離東華大營最遠的北門卻會開放兩個時辰,供百姓出入。

  畢竟,崇州戰局對峙已久,城中的糧食也不夠軍隊和百姓消耗的,軍隊有軍糧,可城中的米價卻已經上漲了四五成,若是不讓商人出入,只怕糧價更難以接受。

  因此,翻牆,也要看翻哪裡的城牆了。

  東南兩面的城牆,白鼎為了防止東華軍偷襲,就算夜裡也是燈火通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要偷過去幾個大活人不被發現,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不過,北面就不一樣了,那裡正對著南楚京城,是崇州的糧道,也是最安全的方向。那裡的守衛就鬆懈多了,畢竟崇州軍兵力也不是很足,對峙之局又要保證士卒的體力,就要有所取捨。何況,冷卓然也不可能繞到北面來攻城。

  借著城牆上守衛交班的空檔,穿著夜行衣的三人悄無聲息地翻過了城牆。

  「就不能幹點什麼嗎?」顧寧有點心痒痒的,若是能在城門上動點手腳……

  「別想了,這城門光是開門就需要八個士卒使力,全部打開需要小半個時辰,沒有接應的軍隊,我們能打開城門也沒用。」秦綰無奈道,「何況,南城門就不是這防禦了,走吧。」

  「是。」顧寧也只能遺憾地嘆了口氣。

  三人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守軍,進入內城。

  戰爭時期,城內宵禁森嚴,除了偶爾經過的一隊巡邏士兵,安靜得像是一座死城。

  慕容流雪熟門熟路地在前面帶路,一邊解釋道:「崇州城內有飛花谷的產業,雖然我已經叫人暫時把產業全部關閉,但做個落腳點還是沒問題的。」

  「南楚不知道?」秦綰一挑眉,「我記得皇后似乎查抄了飛花谷。」

  「帳冊被那兩個丫頭帶出來了。」慕容流雪勾了勾唇角。

  秦綰立即心領神會,像這種維持門派開銷的產業,說重要是很重要,那是一個門派立足的根本,但那卻不是什麼機密,帳冊什麼的,自然也不會有副本存在,沒了帳冊,南楚朝廷根本查不清楚外面有多少飛花谷的產業。尤其現在崇州戰局不利,百姓也有上京投親的,關了幾家店鋪更不會惹人懷疑。

  「就是這裡。」慕容流雪走進一家鋪子,摸索了幾下,拆下一塊門板,三人迅速進入,最後的慕容流雪將門板放回原位。

  顧寧點燃了火摺子,私下張望了一下,點起一盞油燈。

  卻見櫃檯上擺放著一匹匹的布匹綢緞,雖然用粗布蓋著,但也落了一些灰,不復鮮亮,看起來是一家布莊。

  慕容流雪接過油燈,帶著他們穿過中門,後面就是住人的院落。

  「這幾間房間都可以住,被褥應該有新的,就在壁櫥里。」慕容流雪說道。

  「麻煩了。」秦綰滿意地點點頭。

  原本他是想劫持一戶人家暫時安置的,不過這個地方顯然更自在些。

  「王妃打算怎麼辦?」慕容流雪問道。

  白鼎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在南楚選擇了刺殺東華將領的極端方式之後,對於自身的保護也加強了很多,尤其是白鼎身邊,也有好幾個南楚江湖知名的高手,想要從元帥府中把白鼎的如夫人給劫持出來可不是件好辦的事。

  「明天先去看看情況。」秦綰笑笑。

  三人選了房間,稍稍收拾了一下就歇下了。這一晚上,除了偶爾有巡邏軍路過時,驚起鄰居幾聲狗吠之外,一切都很平靜。

  第二天一早,秦綰換了一身毫無特色的青布衣裙,用一塊布巾包了頭髮,帶上荊藍特製的面具,釵環盡卸,脂粉不施,不美不醜的普通容色,再跨上一個籃子,怎麼看都是一個尋常百姓家的小婦人。

  「怎麼樣?」秦綰笑著問道。

  「很不錯。」慕容流雪眼睛一亮。

  他驚艷的自然不是荊藍那出神入化的易容術,而是秦綰的聲音,活脫脫是南楚會陰一帶的口音,就連他這個南楚人也聽不出其中的差異。

  秦綰笑眯眯地沒有解釋。從小,墨臨淵找來的那個伺候她的小丫頭就是南楚會陰人,聽得多了,自然會說。

  「王妃一個人去?」顧寧道。

  「打聽消息,自然是女子更方便些。」秦綰一擺手,又叮囑道,「你們倆小心些,沒事不要出門。」

  「放心。」顧寧鄭重地答應。

  秦綰欣慰地點點頭。

  要是顧寧還是當初那個毛毛躁躁的少年,她也不敢帶他來,不過官場和戰爭果然是最磨練性子的地方,這次見到顧寧,果然比上回在江州的時候更成熟了,而慕容流雪更是不需要她擔心。

  出了門,不遠處就是市集。飛花谷這鋪子選的位置極好,在崇州最繁華的東市,這裡是百姓聚集地,少有貴人涉足,雖然熱鬧,卻不起眼。雖說是戰時,鋪子關了不少,但早市還是人來人往,畢竟誰家也得買菜做飯過日子。

  「來呀,新鮮的蔬菜,自家種的!」

  「剛摘的橘子,又大又甜!」

  「雞蛋,鴨蛋,都有!」

  耳邊傳來此起彼落的叫喊聲,百姓臉上倒也看不出對戰爭的恐懼。畢竟白鼎鎮守崇州多年,威望極高,只怕誰也想不到崇州城會在白鼎手中陷落的可能性。

  「小娘子,我家的菜可新鮮著呢,你看,還帶著露水!」邊上一個大娘熱情地道。

  秦綰微微一笑,從善如流地停下來,揀了一把青菜、韭菜,數了幾個銅板給她。

  「謝謝謝謝。」大娘順手在她籃子裡多塞了一把蔥,又隨口道,「小娘子面生得很,是剛搬到這邊的?」

  「我是從會陰來投親的,來了才知道親戚也上京去了。」秦綰故作無奈地嘆了口氣,指指街尾那家只開了一扇小門的綢緞鋪。

  「是王嬸的親戚呀。」大娘的臉色頓時熱忱了很多,嘮嘮叨叨地說道,「南邊戰亂,不過崇州已經很安全了,當初大伙兒都勸她別走,這兵荒馬亂的路上也不安全,可王嬸說她京城的侄子非要接她走。哎,王嬸還說過些日子可能會有親戚過來,讓大伙兒照顧一下呢。」

  「那真是謝謝您了,大娘。」秦綰看看籃子裡多出的兩個雞蛋,不動聲色地多放下了兩枚銅板。

  飛花谷的人撤離之前,找的藉口都大同小異,普通百姓自然不會尋根究底的。

  秦綰一路向前逛著,因為「王嬸」的關係,攤販也沒了那種看外人的神色,尤其知道她是從會陰逃難過來的,更是多了幾分憐惜,讓她很容易就摸清了崇州的現狀,比如說,元帥府廚房的新鮮蔬菜就是東市那家最大的蔬菜行每天派人送的。

  秦綰扮演的是一個逃難的寡婦,弱勢之人天生就讓人心生憐憫,加上「王嬸」在崇州經營多年,東市的店鋪多半臉熟,她沒花多大心思就成功混進了那家蔬菜行做了個幫工。

  說好了明天就來上工,正好趕上去元帥府送蔬菜的日子,秦綰也很滿意。

  然而,就在她要離開的時候,卻出了點意料之外的狀況。

  「這是……裴先生?裴先生怎麼有空來這兒?」老闆熱情洋溢地招呼著。

  秦綰心念一動,停住了腳步,用眼角的餘光瞟過去。

  裴詠身為白鼎的軍師,自然是常在城中走動的,他舉止溫和沒架子,和百姓也處的好,尤其老闆日常往元帥府送菜,也說過幾次話。

  「隨便走走看看。」裴詠笑笑,目光從秦綰身上掠過,沒有一絲停留。

  一個看起來素服的小婦人,又毫無特色,以他的教養,自然不會多瞧。

  秦綰摸了摸下巴,眼中閃過一抹寒光。

  如果沒有了裴詠,白鼎……就像是斷了一條手臂吧?只是,想想,她又把這個誘人的念頭硬是壓了回去。

  裴詠對白鼎,對崇州來說都很重要,可就是因為他太重要了,一旦他死了,整個崇州會立即進入戒嚴,對他們來說,也太危險了。

  遺憾地嘆了口氣,轉身走人。

  「裴先生!」就在這時,一個士兵大步從她身邊跑過,帶起的風中隱約還能聞到一股血腥味。

  來了!秦綰一挑眉。

  楚帝聖旨一下,白鼎不得不動,何況,另外兩條戰線的戰局也逼得他不得不動了。

  二十年前,南楚還有雙璧,而如今,大廈傾覆一半,冷卓然還是敵軍的主將,而南楚將才凋零,僅靠白鼎一人,實在獨木難支,而西秦和東華,雖然也有過內耗,但軍中的損失卻不嚴重。

  外祖父……或許當年他有自己的考量,可在冷卓然這件事上,現在的南楚確實嘗到苦果了。

  一邊想著,忽然間,她的腳步微微一頓。

  有人跟著……是哪裡不對,讓人起了疑心嗎?

  秦綰微微皺了皺眉,不動聲色地換了方向。

  若是裴詠起了疑心,還是趁早解決,然後迅速撤離得好。

  邁著不緊不慢的腳步,她攏了攏袖子裡的陰陽扇,帶著後面的尾巴走進了一條巷子。

  這是條死胡同,所以雖然就在市集邊上,平時也沒什麼人進來。

  眼看那身影消失在胡同里,後面的人群中,兩個漢子對望了一眼,急匆匆地跑了過去。

  然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巷子裡空空蕩蕩的,不見半個人影,只有角落裡堆放著一堆廢棄的箱籠之物,那女子總不能在這點時間裡就自己躲了進去?

  「過去看看。」兩人商議了幾句,還是走了過去。

  「別動。」清冷的聲音從後傳來,隨即,兩人都感覺到後腰被冰冷的硬物抵住了,而那完全不像是威脅的嗓音繼續響起,說出的話卻讓他們亡魂盡冒,「只要動一動,或者說出一個我不想聽的字,就去死吧。」

  「是是是,姑奶奶您請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左邊的男子連連點頭。

  「嗤——」一聲輕響,那人毫無聲息地倒了下去,好一會兒,才見血跡從屍體下方暈染開來。

  「沒讓你動,也沒讓你說話。」秦綰淡淡地道。

  剩下的那人反應稍慢了些,剛剛被同伴搶先賣了好還覺得後悔,如今就只剩下後怕了。

  幸虧自己一向沒同伴活絡才撿回一條小命!

  儘管屍體就倒在眼前,他也依舊保持著同一動作,連顫抖都不敢,唯恐一個不小心就步了同伴後塵了。

  「你是做什麼的?」秦綰問道,又補充了一句,「不要說廢話。」

  「小的是……帥府的下人,那個……」那人期期艾艾地答道。

  秦綰的眼神又冷了幾分,打斷道:「跟著我做什麼?」

  「這個……就是……」那漢子一身的冷汗,越是著急,越是說不出話來。

  「想死想活?」秦綰喝道。

  「想活!」漢子急忙點頭,也顧不上這煞星聽了是什麼反應,立即竹筒倒豆子似的吐了個乾淨。說是帥府的人,其實也就是有個表嬸是內院的管事,沾了點光,平時欺上瞞下地扯著帥府的大旗做點小惡,殺人放火強搶民女也是不敢的,今天不就是看見這個小寡婦氣質脫俗,很是耐看,這才想跟著口花花幾句,順便瞧瞧是哪家的麼,誰知道這是個要人命的黑寡婦啊!當然,最後這句話是絕對沒膽子說出口的了。

  秦綰只覺得一陣無力。用這種雷霆手段對付的居然只是兩個起了點色心的混混,實在讓人哭笑不得。

  不過,想起剛才這人說的,他的表嬸是內院管事……

  「就在前面!快追!」就在這時,巷子外面傳來一陣呼喝,夾雜著東西翻到的聲響以及百姓的呼喝,迅速往這邊靠近。

  秦綰臉色一變,暗罵了一句運氣太差,看看地上的屍體,一腳踢到角落的箱籠後面,順手將活口點了穴道,輕輕一拋,讓他趴到了邊上的圍牆上,若非抬頭,還真不容易被發現,至於地上的血跡,實在來不及收拾了。好在這巷子少有人光顧,地面骯髒,一時間也難以看出地上那灘暗褐色的液體是血。

  而秦綰自己也沒打算離開,只是往箱籠後面一靠,靜靜地等待。

  追人的人步履整齊而沉重,應該是崇州軍,而能勞動崇州的正規軍大庭廣眾之下追捕的人,就算不是自己人,也是很有合作的可能的。

  有句話,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很快的,腳步聲就更近了,依稀可見一條人影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

  秦綰皺了皺眉,不用看就知道,這人怕是受了很嚴重的傷,腳步虛浮而凌亂,最重要的是,濃重的血腥氣幾乎撲面而來。

  「你跑不了的!束手就擒吧!」崇州軍自然知道這個巷子是沒有出路的,一邊追一邊喊道。

  「做夢!就是死,也要先拉你們墊背!」被追的人怒道。

  秦綰聞言,臉色一變,猛地出手,一把扣住那人的右手。

  「你!」那人一驚,怎麼也沒想到這巷子裡居然還會有埋伏,一咬舌尖,就想拼命。

  「西門大俠,我是令師的故交。」秦綰壓低了聲音,急促地說了一句,隨即抓著他縱身翻過圍牆,順手拎走了之前的俘虜。

  那人楞了一下,就沒有反抗。

  「你跑不……」幾乎同時,一隊士兵衝進了巷子,隨即愣住了。

  人呢?兩邊的圍牆雖然不是很高,但那人若還有翻牆的力氣,之前就能直接跳房頂逃跑了,他們這些普通士兵也拿江湖高手沒轍。可現在,一個連走路都勉強的重傷者,就這麼憑空消失了?

  「隊長,這裡有血跡!」一個士兵喊道。

  小隊長神色一凝,舉著刀小心翼翼地走過去。

  「啊,有屍體!」那士兵又是一聲驚呼。

  眾人嘩啦一下圍上去,果然見到箱籠的垃圾中間躺著一具屍體,腹部的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熱的,剛死。」發現的士兵從屍體脖子上收回手。

  小隊長皺起了眉,只覺得很荒謬。

  就這麼一眨眼的時間裡,一個重傷者,居然還殺了個人,然後逃之夭夭?有這能耐他怎麼不早點跑!

  「這人……好像是帥府的幫閒啊……」一個士兵猶豫著插了一句。

  「帥府的人?」小隊長一下子就如臨大敵,難道……還有人接應他?

  另一邊,秦綰抓著兩個人翻過牆,落入旁邊一戶人家的天井。

  這個地方居住的都是底層的平民百姓,大清早的,別說男人在外面幹活,就是女人,只要是家裡沒有嗷嗷待哺的孩子的,多半也在外面忙活,這屋子裡靜悄悄的,顯然是沒人在家。

  「你是什麼人?」那重傷者一把甩開秦綰的手,警惕地看著她。

  「西門遠山?西門大俠,你可真是貴人多忘事啊。」秦綰順勢放開他,又將被點了穴的俘虜放在地上,笑眯眯地看過去。

  「你認識我?」西門遠山遲疑地打量著她。

  很普通的一張臉,他可以確認,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樣一個婦人!

  「古縣一別,不知道西門大俠那裡……是不是真的沒問題了?」秦綰輕笑了一聲,目光在他下半身一轉。

  「你你你……」西門遠山整張臉都綠了,指著她一臉的驚駭,「你是長樂……」

  「閉嘴!」秦綰一聲低喝。

  西門遠山立即捂住了自己的嘴,但眼睛瞪得滾圓。

  實在是……那件事讓他記憶深刻得想忘也忘不了!做了一回牢,還要勞煩師父來領人也罷了,最無語的居然是哪位號稱高手榜第一的長樂郡主,居然一臉誠懇地告訴他,她專治各種不舉……

  不舉你妹啊!

  「你的臉,還有這身……」好一會兒,西門遠山才道。

  「當然是假的。」秦綰沒好氣道,「你以為我想你一樣蠢,頂著一張自己的臉,是生怕天劍門的麻煩不夠多?」

  「……」西門遠山無語。

  他當然知道是易容,可郡主您把自己扮作寡婦的模樣,那位王爺知道麼?

  會哭的吧!絕對會的!

  秦綰靠近了圍牆,聽著另一邊的動靜,回頭道:「你幹了什麼?」

  「也沒什麼。」西門遠山回過神,有些訕訕地道,「就是……就是去試試能不能刺殺白鼎。」

  「你不要命了?」秦綰哭笑不得。

  堂堂元帥,又是在自己經營多年的大本營里,若是這麼容易被人刺殺,早就不知道死過多少次了。

  「他刺殺了我們東華這麼多將領,就不許我們也派遣刺客?」西門遠山不服道。

  「那刺到了沒?」秦綰一臉的憐憫。

  「……」西門遠山無語。

  「行了,換衣服!」秦綰隨手從人家天井裡晾曬的衣服上扯了幾件扔過去,又指指地上的人,「給他也換一身。」

  西門遠山眼前一陣發黑,情知是失血過多,但他也知道現在是生死攸關,趕緊一咬舌尖,用疼痛讓自己保持清醒,迅速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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