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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盧比伸出的指尖只來得及觸及少女漆黑的辮尾,觸感是如同部落里嘀嗒漏下的生命之泉般冰涼柔滑。少女已經跑遠,卡盧比閉著眼,指尖微動,他緩緩抬起手,極輕地置於唇邊親吻,微微笑了。

  部落里與部落外著實像是兩個世界。部落內是黑夜裡的掙扎殺戮,部落外是陽光燦爛的奇妙世界。壓抑,生存,誣陷與逼迫——這些東西使得他不得不離開生養他的土地,來到地面之上。

  可地面之上的光卻遠沒有他賜予地下星點希望時溫暖慈愛,地面上的太陽是惡鬼,是死亡,是真正暴躁的惡魔!族內的驅逐逼迫卡盧比不得不迎著死亡而上,處置叛神者的懲罰他承擔不起,也不能承擔!因為他從未背棄過指引跋汗前行的光之神,他從未背棄過自己的信仰!

  正午的太陽刺瞎了他雙眼,似乎也譏笑著、認定他背叛了神明。高溫、熾熱、能灼燒一切的沙漠之怒——他以為自己會死在陽光下,悲憤怨尤地詛咒著這個不明是非的世界!可太陽終究沒有拋棄他曽賜予恩惠的跋汗族人,他派來了使者,拯救了一切。

  卡盧比如此深信,林霜降就是光之神並未拋棄他的證明。

  他甚至偏執地堅信,林霜降就是他信仰堅定的證據,就是他的信仰。

  或許只有這樣才能令他心底那頭因背叛而滋生出的可怕猛獸沉眠,使得他不至於變成自己都不認識的一個人。

  他甚至都不願提起被全族驅逐的事。光明之神的使者合該就是像林霜降這樣,擁有動聽似水的嗓音,溫暖的笑聲,快樂的情緒。所有的煩惱與不幸,都該被驅除。

  林霜降買了塤,在卡盧比身前晃了晃,帶著上了馬車後,也不知她是做了什麼手腳。馬車外並無人駕駛,那匹拉車的棗紅色駿馬卻是逕自往著正確的方向而去。

  那只有陶土捏成的簡易樂器,握在少女白皙的手心看起來有些過於醜陋老舊了。然而林霜降來到大唐數載,雖在西域所能接觸得樂器也少得可憐,如今能重新握起自己熟悉的樂器便十分高興,更別提半點嫌棄了。

  她將有些粗糙的塤塞進了卡盧比的手裡,手把手教會他這種樂器是塤後,便在空曠無人的戈壁里,隨著馬車前行時發出的叮咚聲,吹響了公孫衍曾坐在咸陽城牆上吹過的那首曲子。

  那是公孫衍為秦奪回河西、聲望最高之時,也正是張儀來秦之時。公孫衍在城牆上吹完了這首曲子,第二天便離秦了。自此一別,他與張儀兩人,或者說與秦,一縱一橫,互為勁敵。

  後羋八子嫁秦,作為嬴霜的林霜降同羋八子學了許多曲子,而她唯一學會的,卻是公孫衍離秦時吹響的悲涼戰歌。

  當塤吹出第一個音,卡盧比就敏銳感覺到周圍的空氣隨著樂曲的音調與林霜降的內力產生了微妙的共鳴,恍惚中,似乎連熾熱的空氣也冷凝了起來,只聞激昂戰鼓於耳邊咋響!細一聽,卻又是嗚嗚咽著軍士百戰死,血洗家國淚。

  卡盧比看不見,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些音符中傳達的深切悲涼。

  塤聲嗚咽,因為陳舊,甚至有些走音。林霜降吹的認真,似乎並不明白自己吹得這首曲子到底有什麼意義,卻原封不動地、將她從別人那兒聽來的不忿與撼天之志給奏了出來。

  卡盧比越聽越想起被逐地那段黑暗時光,一時間覺得奏曲人就是自己,將情感完完整整都用這笛子,宣洩了出去。曲調漸弱,他忽覺臉頰一濕,伸手撫去,竟是驚愕的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留下了淚水。

  林霜降奏完了一曲,突見卡盧流淚,慌忙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幫他抹去淚水,卻不防被卡盧比緊緊握住。林霜降有些不解地看向卡盧比,卡盧比卻是握著她還觸碰著自己臉頰的手掌,忽而輕聲問道:「霜降,這是什麼感覺?」

  林霜降笑了:「是難過吧,我初聽這首曲子,也很難過。」說著她頓了頓,「被排斥,被驅逐,論誰也不會高興吧。」

  卡盧比沉默了片刻,緩緩放下了林霜降的手,也笑了:「……不對。」

  林霜降:「啊?你原來是堅信明天會更好的樂天派啊——」

  林霜降並沒有說完,卡盧比面對著林霜降的方向,打斷了她。膚色蒼白的青年神色認真,微笑著道:「被驅逐、我並不難過……因為我能遇到你。」

  林霜降:「……等等,撇開先後邏輯不談,你知道這話通常代表什麼意思麼?」

  卡盧比迷惘道:「霜降、重要?」

  林霜降:「……我不該指望你能一下跳級到知道情話怎麼說的,好啦好啦,這個話不是這麼說的,你這時候應該說『我不難過是因為我堅強』,來和我重複下,『堅』、『強』——」

  卡盧比看不見林霜降鼓勵的眼神,卻能從話語中聽出霜老師的期盼。他思索了片刻,忽而低下頭快速的親了林霜降的臉頰一下,在林霜降有些愕然的表情中,抿著嘴角,輕聲重複道:「……是霜降。」

  林霜降捂著臉頰目瞪口呆,甚至都忘了去糾正卡盧比的話!一反應過來,她便意識到自己身為教師的使命,很可能又多了一項「生活常識」!

  林霜降嚴肅道:「為了你不被人當登徒子看,我覺得我們需要約法三章了。我不管你族裡什麼規矩啊!我們是要去中原華山的,到了那兒你千萬不能這樣,你這是輕薄良家少女你知道嗎?我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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