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我不知道,李寧玉說,當時我辦公室里沒人,外面走廊上有沒有我沒在意。

  現在你來說,張司令問吳志國,你說你沒進她辦公室,有沒有誰可以證明?

  這吳志國給問住了。他沒有證人,只有一連串的誓言,賭天賭地,強調他當時絕對沒進李寧玉的辦公室。司令聽得不耐煩,敲了一下桌子,叫他住口。

  她說你進了,你說沒進,我信誰?口說無憑的話現在都不要說。頓了頓,司令又補了一句,也沒什麼好說的,事實上進去了又怎麼了,知道密電內容又怎麼了,問題不在這裡。是吧,肥原長,你對情況大致了解了吧?

  肥原微笑著點點頭。

  問題在這裡。張司令說,他從公文包里摸出一包前進牌香菸,遞給肥原,你看,這是王處長從一個共黨手上繳獲的,裡面可是大有內容啊。

  煙盒裡尚有十多根香菸。肥原把香菸都倒出來,最後滾出一根皺巴巴的香菸。肥原拾起這根皺巴巴的香菸,只瞅了一眼,便如已深悉內中的機密一般,用指尖輕輕一彈,一揪,揪出一根捲成小棍的紙條。

  原來,這根香菸已是被人掏空了菸絲,再把紙條裝進去的。

  肥原故作驚訝地啊了一聲,道:果然是大有內容呢。他剝開紙條,朗朗有聲地念讀起來,速告老虎,201特使行蹤敗露,取消群英會!老鬼。即日。念畢,肥原抬頭望著張司令,這又是一份密電嘛。

  張司令得意地說:這份密電我能破。所謂老虎,就是共黨在杭州城裡的宋江,賊老大的意思。這兩個月我們一直在搜捕他,但他很狡猾,幾次都逃脫了。

  能不逃脫嗎!肥原道,老鬼就在你身邊,笨蛋也逃得脫啊。

  是。張司令誠懇地點點頭,繼續說道,所謂201嘛,指的就是周恩來。這是延安的密碼,對共黨的幾個頭腦都編了號的。群英會嘛,就是鳳凰山上的那個會議。嘿嘿,幾個小毛賊聚會,自稱群英會,不知天高地厚。

  肥原笑笑,感嘆道:好一個老鬼啊。抬起頭,假模假式地露出一臉慈善,對吳金李顧四人好言相問,你們誰是老鬼呢?吳金李顧四,你們誰是匪?聲音軟軟的,綿綿的,像一口濃痰。

  六

  戲半真半假地演到這裡,大家方如夢初醒。這個夢是個噩夢,與魔鬼在一起,又不知誰是魔鬼,弄不好自己將成為魔鬼的替死鬼。因為謹慎,開始誰都沒有開腔,大家沉默著,你看我,我看你,恨不得從對方臉上看出個究竟。

  張司令可不喜歡沉默,他要他們開口說話:要麼自首,要麼揭發。他時而誘導,時而威脅,好話壞話說了一大堆,卻不見誰自首,也沒有誰揭發。

  其實,有人是想揭發的,比如吳志國,事後他一口咬定李寧玉就是老鬼。但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噩夢初醒,謎底是那麼令人驚愕,人都驚傻了,呆了,一時難以回過神來,話給噎住了。

  等一等吧,總要給人家一點壓壓驚的時間。

  結果有人不合時宜地來了,匆匆的腳步聲急行急近,一聽就是有急事相報的架勢。

  來人是張胖參謀,他跟張司令耳語一句,後者坐不住了,猛拍一記桌子,喝道:不想說是吧,你們!好,什麼時候想說了找肥原長說,我才沒有時間陪你們。說罷起了身,一邊往外走,一邊說,有一點我告訴你們,我相信老鬼就在你們幾個人中間,在你們不供出老鬼之前,你們誰都別想走出這個院子。要走,先告訴我誰是老鬼!

  肥原也站了起來,但沒有拔腿走,而是修養很好地、笑容可掬地說:我相信張司令說的,另外我還相信一點,就是你們不可能都是老鬼。你們當中有無辜者,大多數是無辜的。誰無辜,誰有辜,誰知道?我們不知道,只有你們自己知道。所以啊,解鈴還須繫鈴人。現在我們只有這樣,把你們集中起來,看起來,管起來,你們覺得冤枉也好,受辱也罷,暫時只有認了,沒辦法的。我想你們也明白,這種時候我們寧願錯怪你們,也無法同情你們。為什麼?因為同情錯了,是要鑄成大錯的,我擔待不起。當然,你們要出去也很容易,只要把老鬼交出來,檢舉也好,自首也罷,交出來就了事。

  張司令剛才一直立在門口聽肥原說,這會兒又回來,走到桌前,敲著桌子警告大家:都記住了,二十九日之前!這之前都是機會,之後等著你們的都是後悔!

  肥原說:對,一定要記住,是二十九日之前,之後你們說什麼都無法改變自己命運了,你們的命運在哪裡?他拿出一隻封口的信封,拍拍它,在這兒。這是我來之前松井將軍交給我的,裡面說了什麼,實話說我現在也不知道。笑了笑,又說,各位,這也是一份密電哦,它有可能被我燒掉,裡面的內容將成為永遠的秘密,也可能被我閱讀,裡面的內容就是你們的命運。我是燒掉還是閱讀,權力其實就在你們自己手上,但一旦你們給了我閱讀的權力,你們也就沒有權力改變自己的命運了,就是張司令和我肥原長都無法改變了。所以,你們可千萬不要跟它開玩笑,跟它開玩笑就是拿自己的命運開玩笑。

  說這些話時,肥原的情緒控制得很好,聲音溫和,節奏緩慢,顯得親善親切,有點語重心長的感覺。最後他甚至還繞到每一個人的背後走了一圈,說了幾句閒言碎語才離去。但即使這樣面帶笑容、心平氣和地離去,吳金李顧四人依然強烈地感到一種類同時空轟然坍倒的震撼驚惶眼睛發黑雙腿發軟後腦勺空洞洞的,像被切掉了一片半圓的腦花,心裡則滿噹噹的,有一種盲目無邊的畏懼。第三章  一

  誰是老鬼?

  誰他媽的是老鬼!

  這天下午,天是藍的,花是香的,前院招待所的妙齡女郎們照例坐在了鏡子前,開始期待夜色的降臨。換言之,這個下午時間照樣在流動,滴噠,滴噠,向前流,向一個新的夜晚流去。然而,在西樓,時間仿佛回到半年前,回到那個創下血光之災的夜晚一樣,樓里人的命運都被一個神秘的未名人,一個黑客,一雙黑手,一個厲鬼,掌握了,控制了,卡住了喉嚨,捏住了命脈。

  司令有事要回部隊,肥原和王田香送他上車。車開走後,王田香準備回樓里去,肥原對他擺擺手:別理他們了,走吧,我有事要問你。

  問的是:香菸里的紙條是怎麼得到的?

  答的是:一個代號叫老鱉的共黨聯絡員送出去的。

  二

  老鱉是個窮老漢,六十來歲,人精瘦,腿奇長,走起路來上身畢挺,下半身就顯得飄飄浮浮的,有點獨步螳螂的感覺。從去年入冬以來,老鱉自己找上門,做了偽總隊營院的清潔工人,白天負責打掃營區衛生,傍晚去家屬區各家各戶收垃圾。上個星期,他們抓了一個重慶地下黨,投降了,前天是第一天上班,中午在食堂吃飯,偶然看到正在收潲水的老鱉,認出他以前是個共黨分子,現在情況雖然不了解,但總歸是有嫌疑吧。

  重大嫌疑!

  於是,王田香派人對老鱉一舉一動都進行了嚴密監視。兩天來他們沒有發現老鱉在院子裡跟誰接頭,也沒有任何異常活動,只是正常地在營區打掃衛生,到了晚上去家屬區挨家挨戶地收垃圾。昨天晚上七點多鐘,他收完垃圾騎著三輪車離開營院,去垃圾場倒垃圾,一路上也不見有什麼人跟他接觸。直到從垃圾場出來,盯梢的人才發現有些異常:老鱉出奇地去了琴台公園。

  這兒是個三岔路口,入夜常有小商小販在此擺攤設市,叫賣小吃、雜貨。老鱉在一個賣花姑娘的地攤邊停放了垃圾車,然後在胸前掛出一隻箱子,開始賣起香菸來。巧的是,不一會兒,一個坐在黃包車上的女人把他叫過去,向他買煙。女人很年輕,穿扮也是蠻入時的,嘴裡叼著香菸,像煞一個風塵女子。一個風塵女子買煙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不正常的是,她給的錢明明是要找零錢的,可她抓了煙就走,沒有要零頭。老鱉呢,撿了便宜也沒有顯出什麼格外的歡喜,好像理所當然似的。

  王田香說:哪有這樣的理所當然?要說理所當然,一個風塵女子理所當然是不會把零頭不當做錢的,而一個小商販子得了便宜也是理所當然要喜形於色的。

  肥原讚許地點點頭,腳步卻沒停下來,目光也是一味地向前伸去,好像在趕路似的。剛才兩人把張司令送上車後,沒有返回西樓,也沒有去東樓,而是跟著車子往外院走,邊走邊說。這會兒,兩人已經走出莊園,來到西湖邊,開始沿著筆直的蘇堤走。素有十里桃花之譽的蘇堤,眼下正是一派燦爛,葉綠花開,花重香濃,把長長的蘇堤裝扮得燦爛如霞,十里飄香。要是在太平年月,這個季節一定是遊人如織的,而現在遊人稀落,很適宜兩個人邊走邊聊,即使聊的是軍事機密。

  王田香繼續介紹說,正是老鱉與他的同黨在這個零頭面前表現出來的異樣,引起了他派出的眼線的警覺。於是,他們中有人追上去,把那個風塵女子抓了。經查發現,煙盒裡就有這張小紙條。

  就這麼抓了?肥原像踩了個空腳,吃驚地停下來,怎麼能這麼早抓她?應該悄悄跟著她,那樣說不定她就帶你們去見他們的頭目老虎了。

  是啊,王田香似乎比肥原還痛心,頭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我也這樣想,多好的機會。可是唉,都怪我沒有親自在場。

  好在老鱉沒有抓,還養著,否則不知王田香會不會把脖子搖斷呢。

  因為還養著老鱉,肥原沒有太責怪王田香。肥原認為,如果把老鱉也抓了,一條線上三個人(包括老鬼)同時失蹤,不知去向,其他共黨必定會懷疑他們出了事。

  有疑就會有懼,肥原說,有懼就會夾緊尾巴,風吹糙動都會嚇著他們。一旦外面的共黨懷疑老鬼出事了,被關押在這裡受審,即使沒有得到任何情報,他們也會懷疑我們的行動,那樣你最後恐怕連根魚骨頭都釣不到了。

  所以,肥原言之鑿鑿地告誡王田香:抓人的事一定要保好密,老鱉也一定要養好了。還有,那個剛抓的女同黨那邊也應該想想辦法,補個漏,不能讓她的同黨懷疑她是被抓了。因為老鱉昨晚才同她見過面,而且還轉送了情報,若不補好這漏洞,萬一老鱉跟組織上說起這件事,豈不又露出破綻?

  肥原說:我們要懂得迷惑敵人,首先是要查漏補缺,封鎖消息,不能讓外界知道我們在這裡幹什麼。你認為我們在這裡幹什麼?抓老鬼?不是。老鬼已經抓住了,已經在網裡面了,難道還跑得了?瓮中捉鱉,跑不了的。你也不用擔心老鬼不現形,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或者後天,時間會叫老鬼露出尾巴的,遲早而已。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