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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關係,」杜先生不卑不亢地說,「正如報上所言,這一切都是由您的一個部下一手策劃並指揮的。」

  施密特先生略略一怔,但倨傲的神情絲毫不減不損,目光依然咄咄逼人,瞪著杜先生,「誰?今天我把您請來就是要討一個說法。這個日本間諜是誰?有名有姓地報來。恕我直言,如果你說不出個所以然,對不起,我將以我們國家的名義向貴國政府狀告您!」

  廢話,要說不出個所以然我怎麼敢摸你的老虎屁股?杜先生淺淺笑著,莊重地說道:「好的。但是,如果我告訴您這個人,我也將以我們國家的名義要求您將此人驅逐出境,永遠不要再踏入我國領土!」

  「不但要有其人,還要有其證據。」施密特先生提高聲音說。

  「只要閣下站在公正的立場上,我相信什麼都會有。」

  「說,是誰?」

  「您的下屬,薩根先生。」

  施密特先生怔住了,但依然挺著胸脯說:「對不起,空口無憑,我要證據。」

  杜先生便將準備好的文字資料和幾張薩根從事間諜活動的照片,交給施密特先生。照片清晰地記錄了薩根派汪女郎打探地址、去被服廠察看虛實、去糧店與少老大接頭等情況,人證物證俱全。文字資料有兩份:一份是詳細地講述了他勾結日本間諜惠子,不擇手段地組織謀害了一名從美國留學回來的中國數學家陳家鵠——這次轟炸的本意是要殺害他,並羅列了這次轟炸的傷亡情況,另一份則顯示了薩根在日本多年的生活軌跡,他與日本軍方的曖昧關係——他的日本老師是個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其兒子還是日本軍方的一個情報官,惠子是他們派出的間諜,云云。

  「除此之外,」杜先生口頭補充道,「我們還接到過幾個匿名電話,說貴國使館內暗藏有日本國間諜,一直在配合日本軍方試圖搗毀我黑室,暗殺我著名數學家陳家鵠等人。」

  「哼,」施密特先生冷笑道,「匿名電話?難道你寧願相信一個匿名電話,而不相信我們兩國政府締交多年的友誼?」

  杜先生回敬道:「我今天專此來與閣下會晤,並直言不諱,正是我相信並珍視兩國政府的友誼的證據,要不我就下令抓人了。」

  「你敢!」施密特先生覺得杜先生的話好像一把利器,刺在了自己不可一世的自尊心上,情緒突然失控,咆哮起來。

  「明的不敢,暗的有何不敢?」杜先生冷冷地笑,笑裡藏刀,刀鋒上中閃耀著一種無法無天的流氓勁兒,「要知道,這是戰爭時期,重慶的天空中時常都盤旋著罪惡的敵機,生命就像是您身邊的青花瓷器,不管它是否價值連城,都實在是太緲小太易碎了。」

  「你是在威脅我!」

  「不,我這是在曉之以理,希望閣下能明察秋毫,伸張正義,對薩根這種國際敗類作出應有的處理。」杜先生至誠至真地說,「倘若參贊先生對此事置若罔聞,任由薩根在我領土上繼續胡作非為,我國政府將保留外交交涉的權力,哪怕將事情擴大化,也要捍衛我抗戰之利益與國家之尊嚴。」

  施密特先生眉毛一挑,看樣子上了火要發作。杜先生哪裡會給他這個機會,前面的話音未落,後面的話接踵而至,聲音又快又大,「當然,這樣的假設我們不希望發生,也相信不會發生。不過是表明我們政府的立場與態度罷了。如有得罪,還請施密特先生和美利堅國人民海涵。」

  施密特先生聳聳肩,火是沒有了,話也變軟了,且帶著笑意,但滿臉不屑譏諷的神情,分明是剝掉了笑容中僅有的友善的成分,變成赤裸裸的譏笑和嘲諷。「尊敬的杜先生啊,很抱歉,你不覺得就憑這點真假難辨的東西讓我來結束一個人的職業和榮譽太牽強了嗎?」

  「如果先生願意賦予我特權,我可以搜集到更多更直接的證據。」杜先生說。

  「你要什麼權力?」

  「允許我搜查薩根的私人住所。」

  「荒唐!你以為這是你家開的飯店嗎?」施密特先生惱怒地說。

  「當然不是。」杜先生笑道,「我知道,當我踏入這個院門,無異於踏入美國本土。所以,沒有閣下的特許,您就是借我十個膽我也不敢多邁出半步。」

  既要示強,又要示弱,這才是策略。

  施密特先生哼了一聲,「你知道就好。你還應該知道的是你的要求很荒唐,你就是掏出槍逼著我,我也不會給你這個特權的。」杜先生聽了不禁哈哈大笑,「閣下作賤我真有一套,倘若我杜某今天身上還揣著槍,那只能說明我無能啊,身邊連個玩槍的人都沒有。放心,閣下,我身上沒有槍,但我身邊不缺玩槍的人,多的是。」窗外陽光如織,施密特先生走到窗前,用寬大的背脊對他說:「當你炫耀你的槍時,最好不要忘記看看這些槍的產地,也許上面刻著USA。」

  杜先生特意轉過身去,用背脊對著他的背脊說:「也許吧,所以我樂意退而求其次,希望施密特先生以維護兩國人民的利益為重,以澄清事實、是非為由,對薩根的住所進行搜查。據我的部下匯報,他身邊密藏有一台秘密電台,專門與日軍情報機關聯絡。」

  施密特先生轉過身來,走到杜先生跟前,略帶鄙夷地笑了笑,說:「搜查?杜先生,你以為我們美國公民的權益就像你們中國公民,是可以任意踐踏的?對不起,我沒有這個權力。」杜先生嚴肅地說:。您個人沒有這個權力。但您代表的是美國政府,我現在代表的是中國政府。難道我們兩國政府之間的友誼還不及一個嫌疑人所謂的權益?」

  施密特先生不以為然,提高聲音說:「可他代表的是美國公民,在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起訴他的情況下,他的一切私人財產——當然也包括他在使館的房間,一律都受到神聖而偉大的美國法律的保護,任何人都不能以任何理由對它進行侵犯。」杜先生不覺搖了搖頭,嘆息說:「這也就是說,我剛才所言的一切,對閣下來說不過是戲言,甚至比街頭流言還不值得尊重?」施密特先生聳聳肩,「你怎麼理解是你的事,跟我無關。」

  杜先生狠狠地盯著施密特先生的雙眼,臉上的表情突然變得非常嚴厲,擲地有聲:「中國有兩句老話,一句叫紙包不住火,另一句叫門旮旯里拉屎總是要天亮的。說的都是一個道理,那就是事情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事實證明薩根就是一隻藏匿在閣下身邊的大鼴鼠。對不起,我將以中國政府的名義對貴國政府和新聞界公開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到時就請先生不要怪罪我杜某人做事不講人情,對先生不夠尊重。而且我相信,這一天不會太遠的。」

  說罷,杜先生起身告辭,腳步聲有力、鏗鏘、快速。

  施密特先生想發作,卻發現他轉眼已出了門,氣憤難忍之下,禁不住用英語衝著大門罵了一句髒話。

  施密特先生氣咻咻地回到自己辦公室,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他的目光從牆上嶄新的美國星條旗移到了辦公桌上。桌上擺著兩樣東西,一是他和可愛夫人的合影,另一個便是他任職以來得到的最為珍貴的東西——美國政府頒發給他的金質榮譽勳章。這是施密特先生一生都引以為傲的兩項光榮,是他生命的光榮象徵和意義。他夫人是他的大學同學,導師的女兒,舉校聞名的校花,且祖上是英格蘭移民,具有與英國皇室沾親帶故的貴族血統。在學校里可說是人見人夸,人見人愛,美麗得像孔雀,驕傲得像公主。而他,不過是新澤西州一個小小的牧場主的兒子,母親還有八分之一的印第安人血統。照重慶話說,是一個窮鄉僻壤的農民娃兒,甚至連農民娃兒都不是,一個慘兮兮的放牛娃而已。所以,挽著如此美貌高貴的妻子,走進教堂去成婚的這一天,成了施密特先生記憶庫里最大的亮點,隨時隨地都會油然想起。此刻他又仿佛看見那一天的他,燕尾服的領子,和他的脖子一樣的硬直,英偉得像個陌生人似的,昂首挺胸,高視闊步,紅潤的臉上放射出奇異的亮光。施密特先生一直將這一天、將他的妻子視為他生命的榮耀、人生的驕傲。那枚金質榮譽勳章就更不用說了,一個既沒拿過槍又沒打過炮的外交官,能獲得國家頒發的如此殊榮,本身就是對他人格、人品和工作業績的最大肯定和褒獎。

  施密特先生坐在辦公桌前,久久地凝視著這兩樣東西,心潮起伏,神思飛揚。仿佛回到了強大的祖國。回到了遼闊的新澤西州,回到了美麗高貴的夫人身邊。他知道,自己很希望夫人在身邊,尤其是這種時候,他很願意聽取夫人的意見,但是這鬼地方整天是生死考驗,他不敢。為了夫人的安全,他寧願讓自己經受相息和孤獨的折磨。他承認,自己脾氣越來越差,經常露出一個鄉下小子粗暴的德性,好衝動,瞧不起人,嘴裡帶髒字。他不敢想像,如果剛才夫人在場,看見他對杜先生的那個樣子,她不知會有多麼難過。在他記憶中,夫人熟睡時都是面帶微笑的。想到這裡,他臉上擠出一絲笑容,站起身來,走到隔壁助手的辦公室,吩咐他去把薩根叫來。

  助手應聲而去,可走到門口,又被施密特先生叫了回來,低聲在他耳邊交代了幾句。目送秘書走遠,消失在樓梯口後,施密特先生默默地回到辦公室,拉開抽屜,拿出杜先生遞交的兩份報告和登著相關報導的報紙,都放在辦公桌上,然後走到窗前,面朝窗外,站著。燦爛的陽光破窗而入,照在施密特先生那美國味十足的臉上,但卻驅不散他眉宇間隱含的不安與憤怒。

  不久,薩根躡手躡腳地走進來。

  其實。杜先生的到來和離去,以及他們停在使館外面掛著中方軍用牌照的轎車,都被他看在眼裡,想在心裡,一種不安已潛伏於心。此時,杜先生剛走,施密特先生便叫他上去。更是讓他感到不妙。可薩根畢竟是只老狐狸,儘管他進屋後有些忐忑和拘謹,但很快就鎮定下來,以他們美國人特有的幽默,朝著施密特先生朗聲笑道:

  「請問參贊閣下,叫我來有何吩咐?」

  施密特先生驀地回頭,儘量掩飾住內心的厭煩,虛張聲勢地笑道:「沒什麼特別的事,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天氣的情況,今天的天氣我看真糟糕。」薩根不知道施密特先生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他知道今天天氣很好,但依然走到窗前,立在陽光下,假意地撫摸了一下陽光,圓滑地點了點頭,說:「閣下的意思是太陽太大了?」

  施密特先生走回到辦公桌前,一邊不痛不癢地說:「你該明白,我說的是我的心情,我內心的天氣,烏雲滿天飛啊。」說得薩根心裡也是烏雲壓頂。施密特看看薩根接著說,「就是說,天上沒有烏雲,烏雲在我心裡,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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