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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節  故事的這一節既有令人鼓舞的一面,又有令人悲傷的一面。令人鼓舞的是因為筆記本終於找到了,令人悲傷的是因為容金珍突然失蹤了。這一切,所有一切,正如容金珍說的:神給我們歡樂,也給我們苦難,神在向我們顯示一切。容金珍就是在那個漫長的雨夜中走出失蹤的第一步的。誰也不知道容金珍是什麼時候離開房間的,是前半夜?還是後半夜?是在雨中,還是雨後?但是,誰都知道,容金珍就是從此再也不回來了,好像一隻鳥永遠飛出了巢穴,又如一顆隕落的星永遠脫離了軌道。容金珍失蹤,使案子變得更加複雜黑暗,也許是黎明前的黑暗。有人指出,容金珍失蹤會不會是筆記本事件的一個繼續,是一個行動的兩個步驟。這樣的話,小偷的身份就變得更為神秘而有敵意。不過,更多人相信,容金珍失蹤是由於絕望,是由於不可忍受的恐怖和痛苦。大家知道,密碼是容金珍的生命,而筆記本又是他生命的生命,現在找到筆記本的希望已經越來越小,而且即使找到也可能被雨水模糊得一文不值,這時候他想不開,然後自尋短見,似乎不是不可能的。以後的事情似乎證實了人們的疑慮。一天下午,有人在B市向東十幾公里的河邊(附近有家煉油廠)揀回一隻皮鞋。瓦西里一眼認出這是容金珍的皮鞋,因為皮鞋張著一張大大的嘴,那是容金珍疲憊的腳在奔波中踢打出來的。這時候,瓦西里已經愈來愈相信,他要面臨的很可能是一種雞飛蛋打的現實,他以憂鬱的理智預感到:筆記本也許會找不到,但他們有可能找到一具容金珍的屍體,屍體也許會從污濁的河水中漂浮出來。要真是這樣,瓦西里想,真不如當初把他帶回去,事情在容金珍頭上似乎總是只有見壞的邪門。「我操你個狗日的!」他把手上的皮鞋狠狠遠擲,仿佛是要將一種倒霉蛋的歲月狠狠遠擲。這是案發後第九天的事情,筆記本依然杳無音訊,不禁使人失去信心,絕望的陰影開始盤踞在眾人心頭,並且正在不斷深扎。因此,總部同意將偵破工作擴大乃至有所公開——以前一直是秘密的。第二天,《B市日報》以醒目的版面,刊登一則《尋物啟事》,並作廣播。信中謊稱失主為一名科研工作者,筆記本事關國家某項新技術的創造發明。應該說,這是萬不得已採取的一個冒險行動,因為小偷有可能因此而珍藏或銷毀掉筆記本,從而使偵破工作陷入絕境。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當天晚上10點03分,專案組專門留給小偷的那門綠色電話如警報般地鳴叫起來,3隻手同時撲過去,瓦西里以他素有的敏捷率先抓到了話筒:「喂,這裡是專案組,有話請講。」「……」「喂,喂,你是哪裡,有話請講。」「嘟,嘟,嘟……」電話掛了。瓦西里沮喪地放回話筒,感覺是跟一個影子碰了一下。一分鐘後,電話又響。瓦西里又抓起話筒,剛餵一聲,就聽到話筒里傳來一個急匆匆的發抖的聲音:「筆、筆記本、在郵筒里……」「在哪只郵筒,喂,是哪裡的郵筒?」「嘟,嘟,嘟……」電話又掛了。這個賊,這個可恨又有那麼一點點可愛的賊,因為可以想像的慌張,來不及說清是哪只信箱就見鬼似的扔了電話。然而,這已夠了,非常夠。B市也許有幾十上百隻郵筒,但這又算得了什麼?何況,運氣總是接連著來的,瓦西里在他不經意打開的第一隻郵筒里,就一下子發現——在深夜的星光下,筆記本發著藍幽幽的光,深沉的寂靜有點怕人。然而那寂靜幾乎又是完美的,令人鼓舞的,仿佛是一片縮小了的凝固的海洋,又像是一塊珍貴的藍寶石!筆記本基本完好,只是末尾有兩頁白紙被撕。因此,總部一位領導在電話上幽默地說:「那也許是小偷用去擦他骯髒的屁股了。」後來,總部的另一位首長接著此話又開心地說:「如果找得到這傢伙,你們就送他些糙紙吧,你們701不是有的是紙嘛。」不過沒人去找這賊。因為他不是賣國賊。因為,容金珍還沒有找到。第二天,《B市日報》頭版刊登了一則尋人啟事,是尋容金珍的,上面這樣寫道:容金珍,男,37歲,身高米,樣子瘦小,皮膚偏白,戴褐色高度近視鏡,穿藏青色中山裝,淺灰色褲子,胸前插有進口鋼筆一枝,手上戴有鐘山牌手錶一塊,會講普通話和英語,愛下象棋,行動遲緩,可能赤腳等。第一天,沒有回音;第二天,還是沒有回音;第三天,《G省日報》也刊登了尋容金珍啟事,當天依然沒有見到回音。也許,在瓦西里看來,沒有回音是正常的,因為要一具屍體發出回音是困難的。他已經深刻地預感到,他要把容金珍活著帶回701——這是他的任務——已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可是第二天中午,專案組通知他,M縣城有人剛剛給他們打來電話,說他們那邊有個像容金珍的人,請他趕緊去看看。像容金珍的人?瓦西里馬上想到自己的預感已被證實,因為只有一具屍體才會發出這種回音。還沒有上路,以堅強、兇猛著稱的瓦西里就懦弱地灑下了一大把熱淚。M縣城在B市以北100公里處,容金珍怎麼會跑到那裡去找筆記本,真讓人感到神秘和奇怪。一路上,瓦西里以一個夢中人的眼睛審視著已經流逝的種種災難和即將面臨的痛苦,心裡充滿了驚惶失措的悵惘和悲慟。到M縣城,瓦西里還沒有去找那個給他們打電話的人,便對路過的M縣造紙廠門口廢紙堆里的一個人發生了興趣。要說這個人,確實非常引人注目,他一看就是那種有問題、不正常的人,滿身污泥,光著雙腳(已凍得烏青),兩隻血糊糊的手,像爪子一樣,在不停地挖掘、翻動著紙堆,把一本本破書、爛本子如數家珍地找出來,一一地仔細察看,目光迷離,口中念念有詞,落難而虔誠的樣子,一如慘遭浩劫的方丈在廟宇的廢墟上悲壯地查找他的經典禱文。這是個冬天的有陽光的下午,明亮的陽光正正地打在這個可憐的人的身上──打在他血糊糊的手上打在他跪倒的膝蓋上打在他佝僂的腰肚裡打在他變形的臉頰上嘴巴上鼻子上眼鏡上目光里就這樣,瓦西里的目光從那雙爪子一樣哆嗦的手上開始一點點擴張開來,延伸開來,同時雙腳一步步向那人走近,終於認出這人就是容金珍!這人就是容金珍啊——!這是案發後第16天的事,時間是1970年元月13日下午4時。1970年元月14日下午的晚些時候,容金珍在瓦西里亦步亦趨的陪同下,帶著肉體加心靈的創傷和永遠的秘密,復又回到高牆深築的701大院,從而使本篇的故事可以結束。①語出小黎黎給金珍論文所題的前言。第一節  結束也是開始。我要對容金珍已有的人生故事作點故事外的補充說明和追蹤報導,這就是第五篇,合篇。和前四篇相比,我感覺,本篇就像是長在前四篇身體上的兩隻手,一隻手往故事的過去時間裡摸去,另一隻手往故事的未來時間裡探來。兩隻手都很努力,伸展得很遠,很開,而且也都很幸運,觸摸到了實實在在的東西,有些東西就像謎底一樣遙遠而令人興奮。事實上,前四篇里包裹的所有神秘和秘密,甚至缺乏的精彩都將在本篇中依次紛呈。此外,與前四篇相比較,本篇不論是內容或是敘述的語言、情緒,我都沒有故意追求統一,甚至有意作了某些傾斜和變化。我似乎在向傳統和正常的小說挑戰,但其實我只是在向容金珍和他的故事投降。奇怪的是,當我決定投降後,我內心突然覺得很輕鬆,很滿足,感覺像是戰勝了什麼似的。投降不等於放棄!當讀完全文時,你們就會知道,這是黑密製造者給我的啟示。嗯,扯遠了。不過,說真的,本篇總是這樣,扯來扯去的,好像看容金珍瘋了,我也變瘋了。言歸正傳——有人對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提出置疑,這是首先刺激我寫作本篇的第一記鞭子。我曾經想,作為一個故事,讓人相信,信以為真,並不是根本的、不能拋棄的目的。但這個故事卻有其特別要求,因為它確實是真實的,不容置疑的。為了保留故事本身原貌,我幾乎冒著風險,譬如說有那麼一兩個情節,我完全可以憑想像而將它設置得更為精巧又合乎情理,而且還能取得敘述的方便。但是,一種保留原本的強烈願望和熱情使我沒這麼做。所以說,如果故事存在著什麼痼疾的話,病根不在我這個講述者身上,而在人物或者生活本身的機制里。那不是不可能的,每個人身上都有這種和邏輯或者說經驗格格不入的痼疾。這是沒辦法的。我必須強調說:這個故事是歷史的,不是想像的,我記錄的是過去的回音,中間只是可以理解地(因而也是可以原諒的)進行了一些文字的修飾和必要的虛構,比如人名地點,以及當時天空顏色之類的想像而已。一些具體時間可能會有差錯;一些至今還要保密的東西當然進行了刪減;有些心理刻畫可能是畫蛇添足。但這也是沒辦法的,因為容金珍是個沉溺於幻想中的人,一生都沒什麼動作,惟一一個動作——破譯密碼,又因為是秘密的,無法表現。就是這樣的。另外,最後找到容金珍是在M縣的造紙廠還是印刷廠,這是沒有一個準確說法的,而且那天去帶容金珍回來的也不是瓦西里,而是當時701的頭號人物,局長本人,是他親自去的。那幾天裡,瓦西里由於過度驚累,已經病倒,無法前往。而局長大人10年前就已離開我們,而且即使在生前,據說他對那天的事也從不提起,仿佛一提起就對不起容金珍似的。有人說,局長大人對容金珍的瘋一直感到很內疚,就是在臨死前,還在絕望地自責。我不知他該不該自責,只是覺得他的自責使我對容金珍的結局更充滿了遺憾。話說回來,那天隨局長大人一同去M縣接容金珍的還有一人是局長的司機,據說他車開得很好,卻隻字不識,這是造成「印刷廠」和「造紙廠」模糊的根本原因。印刷廠和造紙廠在外觀上確實有某些相似處,對一個不識字的人,加上又只是粗粗一見,把它們弄混是很正常的。我在跟這位司機交談時,曾極力想讓他明白,造紙廠和印刷廠是有些很明顯的區別的,比如一般造紙廠都會有很高的煙囪,而印刷廠不會有,從氣味上說,印刷廠會有一股油墨味,而造紙廠只會流出濁水,不會溢出濁氣。就這樣,他還是不能給我確鑿無疑的說法,他的言語總是有點模稜兩可,含含糊糊的。有時候我想,這大概就是一個有文化和沒文化人的區別吧。一個沒文化的人在判斷事情的真假是非上往往要多些困難和障礙,再說幾十年過去了,他已經變成一個老態龍鐘的老頭子,過度的菸酒使他的記憶能力退化得十分嚇人。他甚至肯定地跟我說,事情發生在1967年,不是1969年。這個錯誤使我對他提供的所有資料都失去了信心。所以,在故事的最後,為了少個人物出場,我索性將錯就錯,讓瓦西里取代了局長大人,到M縣去「走了一趟」。這是需要說清楚的。這也是故事最大的失實處。對此,我偶爾地會感到遺憾。有人對容金珍後來的生活和事情表示出極大的關注,這是鼓勵我采寫此篇的第二鞭。這就意味著要我告訴你我是怎麼了解到這個故事的。我很樂意告訴你。說真的,我能接觸這個故事是由於父親的一次災難。1990年春天,我的75歲的父親因為中風癱瘓住進了醫院,醫治無效後,又轉至靈山療養院。那也許是個死人的醫院,病人在裡面惟一的任務就是寧靜地等待死亡。冬天的時候,我去療養院看望父親,我發現父親在經歷一年多病痛後,對我變得非常慈祥,親愛,同時也變得非常健談。看得出,他也許是想通過不停的嘮叨來表示他對我的熱情和愛。其實這是不必要的,儘管他和我都知道,在我最需要他愛的時候,他也許是因為想不到有今天這樣的困難,或者別的什麼原因,沒有很好地愛我。但這並不意味他今天要來補償。沒這麼回事。不管怎樣,我相信自己並不會對父親的過去產生什麼不對的想法或感情,影響我對他應該的愛和孝敬。老實說,當初我是極力反對他到這療養院來,只是父親強烈要求,拗不過而已。我知道父親為什麼一定非要來這裡,無非是擔心我和妻子會在不盡的服侍中產生嫌惡,給他難堪什麼的。當然,有這種可能,久病床前無孝子嘛。不過,我想不是沒有另一種可能,就是看了他的病痛,我們也許會變得更有同情心,更加孝順。說真的,看著父親不盡地嘮叨他過去的這個慚愧那個遺憾,我真是感到不好受。不過,當他跟我講起醫院裡的事情,病友們的種種離奇故事時,我倒是很聽得下去,尤其是說起容金珍的事情,簡直讓我著了迷。那時候,父親已經很了解容金珍的事情,因為他們是病友,並且住隔壁,是鄰居呢。父親告訴我,容金珍在這裡已有十好幾年,這裡的人無不認識他,了解他。每一位新來的病人,首先可以收到一份特殊禮物,就是容金珍的故事,大家互相傳播他的種種天才的榮幸和不幸,已在這裡蔚然成風。人們喜歡談論他是因為他特別,也是出於崇敬。我很快注意到,這裡人對容金珍都是敬重有加的,凡是他出現的地方,不管在哪裡,所有見到他的人都會主動停下來,對他行注目禮,需要的話,給他讓道,對他微笑——雖然他可能什麼都感覺不到。醫生護士跟他在一起時,總是面帶笑容,說話輕言輕語的,上下台階時,小心地護著他,讓人毫不懷疑她(他)們真的把他當做了自己的老人或孩子,或者某位大首長。如此地崇敬一個有明顯殘障的人,生活中我還沒見過,電視上見過一次,那就是被世人喻為輪椅上的愛因斯坦的英國科學家史蒂芬·霍金。我在醫院逗留了三天。我發現,其他病人白天都有自己打發時間的小圈子,三個五個地聚在一起,或下棋,或打牌,或散步,或聊天,醫生護士去病房檢查或發藥,經常要吹哨子才能把他們吆喝回去。只有容金珍,他總是一個人無聲無息地呆在病房裡,連吃飯散步都要有人去喊他,否則他一步都不會離開房間,就像當初呆在破譯室里一樣。為此,院方專門給值班護士增加一條職責,就是一日三次地帶容金珍去食堂吃飯,飯後陪他散半個小時的步。父親說,開始人們不知道他的過去,有些護士嫌煩,職責完成得不太好,以至他經常餓肚子。後來,有位大首長到這裡來療養,偶然地發現這個問題後,於是召集全院醫生護士講了一次話,首長說:「如果你們家裡有老人,你們是怎麼對待老人的,就該怎麼對待他;如果你們家裡只有孩子沒有老人,那麼你們是怎麼對待孩子的,就該怎麼對待他;如果你們家裡既沒有老人也沒有孩子,那麼你們是怎麼對待我的,就怎麼對待他。」從那以後,容金珍的榮譽和不幸慢慢地在這裡傳播開來,同時他在這裡也就變得像個寶貝似的,誰都不敢怠慢,都對他關懷備至的。父親說,要不是工作性質決定,或許他早已成為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他神奇而光輝的事跡將被代代傳頌下去。我說:「為什麼不固定一個人專門護理他呢?他應該可以有這個待遇的。」「有過的。」父親說,「但因為他卓著的功勳慢慢被大家知道後,大家都崇敬他,大家都想為他奉獻一點自己的愛心,所以那個人成了多餘的,就又取消了。」儘管這樣——人們都儘可能地關心照顧他,但我覺得他還是活得很困難,我幾次從窗戶里看他,發現他總是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有目無光,一動不動,像座雕塑,而雙手又像受了某種刺激似的,老在不停地哆嗦。晚上,透過醫院白色的寧靜的牆壁,我時常聽到他蒼老的咳嗽聲,感覺像是有什麼在不斷地捶打他。到了深夜,夜深人靜,有時又會隔牆透過來一種類似銅嗩吶發出的嗚咽聲。父親說,那是他夢中的啼哭。一天晚上,在醫院的餐廳里,我和容金珍偶然碰到一起,他坐在我對面的位置上,佝僂著身子,低著頭,一動不動,仿佛是件什麼東西——一團衣服?有點兒可憐相,臉上的一切表情都是時光流逝的可厭的象徵。我一邊默默地窺視著他,一邊想起父親說的,我想,這個人曾經是年輕的,年輕有為,是特別單位701的特大功臣,對701的事業做出過驚人的貢獻。然而,現在他老了,而且還有嚴重的精神殘障,無情的歲月已經把他壓縮、精簡得只剩下一把骨頭(他瘦骨嶙峋),就如流水之於一記石頭,又如人類的世代之於一句愈來愈精練的成語。在昏暗裡,他看起來是那麼蒼老,蒼老得觸目驚心,散發出一個百歲老人隨時都可能離開我們的氣息。起初,他低著頭一直沒發現我的窺視,後來他吃完飯,站起來正準備離去時,無意間和我的目光碰了一下。這時,我發現他眼睛倏地一亮,仿佛一下子活過來似的,朝我一頓一頓地走來,像個機器人似的,臉上重疊著悲傷的陰影,好似一位乞求者走向他的施主。到我跟前,他用一種金魚的目光盯著我,同時向我伸出兩隻手,好像乞討什麼似的,顫抖的嘴唇好不容易吐出一組音:「筆記本,筆記本,筆記本……」我被這意外的舉動嚇得驚惶失措,幸虧值班護士及時上來替我解了圍。在護士的安慰和攙扶下,他一會兒抬頭看看護士,一會兒又回頭看看我,就這樣一步一停地朝門外走去,消失在黑暗中。事後父親告訴我,不管是誰,只要你在看他被他發現後,他都會主動向你迎上來,跟你打聽他的筆記本,好像你的目光里藏著他丟失已久的筆記本。我問:「他還在找筆記本?」父親:「是啊,還在找。」我說:「你不是說已經找到了嗎?」「是找到了,」父親說,「可他又怎麼能知道呢?」那一天,我驚嘆了!我想,作為一個精神殘障者,一個沒有精神的人,他無疑已經喪失記憶能力。但奇怪的是,丟失筆記本的事,他似乎一直刻骨銘心地牢記著,耿耿於懷。他不知道筆記本已經找到,不知道歲月在他身上無情流逝。他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一把骨頭和這最後的記憶,一個冬天又一個冬天,他以固有的堅強的耐心,堅持著尋找筆記本這個動作,已經度過了20多年。這就是容金珍的後來和現在的情況。今後會怎樣?會出現奇蹟嗎?我憂鬱地想,也許會的,也許。我知道,如果你是個圖玄騖虛的神秘主義者,一定希望甚至要求我就此掛筆。問題是還有不少人,大部分人,他們都是很實實在在的人,喜歡刨根問底,喜歡明明白白,他們對黑密後來的命運念念不忘,心有罅漏(不滿足才生罅漏),這便成了我寫本篇的第三鞭。就這樣,第二年夏天,我又專程到A市走訪了7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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